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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她的红色沙发上,尝试去感受阿精的暖意,然而,她遗留下的一切,都日渐淡薄了。有人会为身边人的别离感到伤心、悔恨、迷惘、落泊而不能拥有男女间微妙感受的他,得到的唯一感觉是,惋惜。他也渴望会有最正确的感受,只是,这一天,还未到达。“回来吧。”他默唸。“回来后,给你一样很好的东西。”他对空气说,对她的家具说。而如果,他是亲口对她面对面说,事情的结果,就不一样吧!他伸出他的左手,月光之下,仿佛看到微红的磁场。骨与肉之间,锁住了最贵重的东西。“回来。”他再说一遍。不知要听着的人可会听得见。卒之,阿精还是回来当铺,那却已是一年半后的事。她又再走遍世界各国,在骑着骆驼横渡沙漠之时,黄沙万里,那种无穷无尽,那种虚幻,令她很想念当铺。她对x说:“我的家也像这个沙漠,一般人都摸不透,只有最熟悉的我俩,才知道开始与结终。”x问:“你是想回去了。”她说:“我始终是属于那里的。”x告诉她:“你与我一起这些日子,你知道,我们这里更有能力给你爱护。”“我明白,”她说:“但我挂念那里。”x默不作声。阿精说:“你知道吗?舒适敌不过牵挂。”x说:“男女之间的事最深奥。”“是的。”她笑。x说:“你知道,我们随时欢迎你,我们预了位置给你。”她说:“那么,我call你!”说罢,她骑着的骆驼便走向相反的方向,往大漠的另一边步远。决定了要回去,她的脸也就有了坚定的笑容。x看着她离去,倒是神色从容,他笑了笑,骑他的骆驼走到沙漠的尽处去。今天,他打算追逐海市蜃楼。阿精的骆驼穿过连绵不断的沙丘,看似全然一模一样的黄沙,她暸望着,还是知道该怎么走。是的,任何人想走到第8号当铺,那路程都轻而易举,第8号当铺欢迎所有人,亦包括她。在黄沙的一边,她看见了宏伟的当铺,她由骆驼上爬下来,朝当铺走过去,一边走,她的眼睛就一边湿润温热起来,她准备,再走回当铺之内,就永远也不要离去。世界再大,家只有一个。是时候了。推开大闸,迎面而来的是落叶片片,当干叶扑面之际,阿精忽然觉得,自己像个走进第8号当铺的客人。那么,她典当了些甚么?她典当了一个宁静、平和、长久地安息的机会。大门开启,她步进去。站在大堂之中她打量四周,景物依然,于是她便放心内进。第一站,当然是书房。她推开书房的大门,从两扇门之间她先看见老板,继而,是站在右边的孙卓。她站着的位置,与她之前一百六十年所站的一模一样。今年是第多少年?一百七十年?一百七十五年?一百八十年?时光消逝得毫无意义。老板抬起头来看见阿精,便说:“阿精!”但见他的目光与声调都木然无奇,一点也不欣喜。阿精有不祥预兆,她瞄了瞄孙卓,她的表情更是冷冷的。“老板,我回来了,我”她原本想说,她以后都不会走的了,然而,此情此景此气氛,她又说不出口。老板是这样说:“我要问你一件事。”语调冷淡,阿精听得渐渐有寒意。她问:“甚么事?”老板说:“你还记得一名客人,名字是三岛?”她的眼珠溜了溜。“我记得。”她说。“他的灵魂不见了。”老板说:“而那时候,是你负责的。”她忽然想起来,一切都很清晰。“啊”她掩住嘴“玻璃瓶”她说:“我是放进了玻璃瓶的”“但你忘记了木盆。”老板接下去。阿精自己也急起来。“被发现了?”老板告诉她:“他们专程派员来指正我。”阿精知道完全是自己错:“对不起,让我来受罚。”老板叹气。“他们没叫我惩罚你,只是提议不如换一个人。”阿精敏感起来,她朝孙卓一望,孙卓的脸上隐隐透着笑意。但觉这笑意,是世间最可怕的神情。忍不住,她便激动起来。“你真要换掉我?”老板不满意,刚告诉她做错了事,她悔意不足,却反过来执问他。“不称职的,我要来做甚么?你问问你自己,有没有老板可以忍受失踪了十多年的员工?”阿精就答不上话来。她望向孙卓,只见她的笑意更浓。孙卓说:“幸好我也摸熟了,可以暂代你一阵子。”老板说:“你应当感激孙卓。”阿精望了望他,又望了望她,忽然,她觉得这两个人,根本是那张照片中走出来的复制品。许多许多年前,那张自某本书中跌出来的合照,那张合照,二人的神情透着幸褔感,教阿精知道,老板,根本不是她想像中的那个人。对了,老板心怀爱情,只不过是另有对象。阿精垂下眼来,再也不动气,开始缓缓地说:“我感激孙小姐,感激老板。我自知胜任不了。”不知怎地,老板一听,更是怒由心生,他拍枱:“你根本心无悔意!你知不知事情的严重性?你失职,失掉了一个灵魂!你不准备补救,就这样苟且说两句便算?我听不见你的说话内有真心真意!”阿精的眼眶已噙住了泪,她没抬头,只是一句:“我以后也不回来了,我没能力做下去。”说罢,她转身离开,她步向书房的大门,她步出走廊,到达大堂,然后,大门自动开启,就像以往百多年送客的情景一样。一扇厚重的大门,自动自觉把不该留的人送走。她走在风刮起落叶的空间中,朝大闸走去。没回头,没有任何舍不得,她知道,这一次,她是永永远远不会回去。做错事、不胜任、不被信赖,而且,有人做得更好。后面,也没有留下她的声音哩!阿精一直的垂下头,由大闸的隙缝中走出去,此情此景,她与所有失望地离开当铺的人无异。他们被拒绝了交易,他们已当无可当,他们为人生感到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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