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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飞怔了一下,低头看着自己多年在台湾因着满腔思念而练就的,和芝荔一样的笔迹,无限感慨地摇了摇头,随即想到自己在苏家旧宅子里没见到那个匾,便抬头问俊琮道:“那块匾现在在哪儿呢?”
“应该,破四旧的时候,早就烧了吧。”俊琮无奈地摇了摇头。
笛飞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尾声:小庭深院总关情
等待芝荔的几天里,笛飞时常在苏家原来的东院门口散步,她时常在晚饭后散步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就走到了苏宅门口,当年的北湾巷已经改名叫做解放巷了。这天晚上,笛飞换了一身休闲的衣服,又踱步来到苏家旧宅,出门前,她依旧把那根钢笔插在上衣口袋里。走到苏宅西院门口时,笛飞驻足半晌,眼前却浮现出自己刚从英国回来时,父母给自己买了一辆敞篷的轿车,全家都来围观看新鲜,东西两院煊赫热闹的场景。这回忆忽而又被宅子里吵吵闹闹的声音打断了。笛飞不由得抬步向前,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院子,沿着旧时的路,走进了芝荔的跨院。
而此时的芝荔,刚刚办完手续从苏州回来,她坐在筒子楼内,又找出那一袭墨绿色旗袍,坐在镜前。原来,笛飞从苏逸庭那里拿到的那一箱旧物,正是破四旧时,芝荔害怕这些东西被毁,便在卧室外墙深挖下了一个隐蔽的小坑,活动了几块砖,把这个小皮箱放了进去。□□结束后,芝荔悄悄几次去过苏家旧宅,却因为时代久远、记忆模糊,找不到埋箱子的地方了。回苏州办事填表时,在婚姻状况一栏她很自然写的是丧偶,然而在配偶姓名一栏中,她写完了苏字后,本想写“炳干”,却一个不小心写出了“笛飞”。加上前面“丧偶”的写法,芝荔心中顿觉不安。多年来,因为一直没有接到笛飞的消息,几乎所有人都确信她死了,唯有芝荔心底一直坚信笛飞还活着,总有一天会回来绍兴找她,就如同当年她从上海、英国回来一样,不管多少年,笛飞一定会回来。可如今这一个笔误,让芝荔心中充满了不详之感。今晚,芝荔便从自己院子的角落里找出自己刻意藏好的那一身墨绿色的旗袍,她打算再去找找自己藏着的旧物,想把自己的期望转移到那个箱子上。穿好了墨绿色的旗袍,芝荔看着镜中的自己说道:“笛飞,你最喜欢我穿绿色的旗袍,你陪我一起去把我们的东西找回来好不好?你狠心其弃我而去,这么多年不回来,但至少陪着我把那些东西找出来好不好?”说罢,芝荔落下泪来。
此刻的笛飞站在小跨院里,当年这院子隻住着芝荔和剪烛主仆二人,如今住进了六户人家,几十口人,早已面目全非。时值深秋的江南,大家还都穿着毛衣,80年代的中国大陆,满头自来卷发却打理得一丝不乱的笛飞显得十分与众不同。故而她一进跨院,便引来了围观,一个穿深灰色毛衣的男子操起浓重绍兴口音的普通话问道:“这位同志,你找谁?”
笛飞此时所在的这个位置,正是当年她从英国回来时,剪烛笑着跟她搭话的地方。笛飞不由得又想起了那年,剪烛笑着回头对她说:“二小姐回来了……姨奶奶说我这名字犯了西院墨大少爷的讳,给我改了名,叫剪烛。”
笛飞半晌才回过神来,看着那人困惑的神情,一时语塞,嗫嚅道:“我找……”
这时,前几天和逸庭一起给笛飞箱子的那个小孩开口了:“她就是那天居委会孙阿姨带来的那个奶奶。奶奶,他们都说你白天的衣服好像电视里特务穿的啊。”
大人连忙喝止小孩子:“小孩子别胡说。”
笛飞却觉得这个小孩很可爱,再加上就是他一句奶声奶气的“苏逸庭”才让自己找到了嫂子和俊琮,笛飞便愈发觉得这个孩子顽皮可爱。便笑了笑,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髮道:“不要紧的。”然后随手从兜里拿出一块糖给了他。
这时,芝荔恰好走到了跨院门口,听见小孩子说那句像特务穿的,她心下觉得有几分怪异,便止住了脚步,站在月亮门外的黑影里小心向里面看着,由于月亮门遮挡,她只看见了钢琴,却并未看见弹钢琴的人。
这时,笛飞瞥见角落里一台旧钢琴,便笑着问那个正吃着糖的小孩子:“这是你的琴吗?”
孩子爸爸在一旁笑着用带着浓重绍兴口音的普通话说道:“这是我从上海弄来的一台旧钢琴,不过没人会弹。”
听着周围人熟悉的绍兴口音,笛飞几欲落泪,他们和当年苏家宅院中所有人说着一模一样的口音,也都是照顾着笛飞,而生硬地说着普通话,可笛飞分明是听得懂绍兴话的。
“您讲绍兴话,我听得懂。”笛飞想还如当年一样,说几句绍兴话,然而,话一出口,她才发现,原来,在台湾这些年,身边没有一众的绍兴人,自己早已说惯了国语,竟然已经没办法说出地道的绍兴话了。
旁边的绍兴当地人笑了笑,在他们听来,笛飞的普通话纯正而流利,完全没有绍兴口音,加上笛飞举止优雅,穿着体面。另外,笛飞这句绍兴话说的很蹩脚,便以为笛飞是从北京来的领导,不过是刚到绍兴几天,听懂了几句绍兴话而已。
“我能弹弹这钢琴试试吗?”笛飞索性放弃了乡音,用自己习惯的国语说道。
孩子的父亲点了点头,善意地随手搬了一把椅子放在钢琴前面,恰好就在玉兰树前不远处。随后,几个人饭后要下棋,就叫走了孩子的父亲,小孩子好奇,也跟着跑了,只剩下门外的芝荔和院内的笛飞了。芝荔听见笛飞几句标准的国语口音,心中有些奇怪,笛飞走后,芝荔已经很少说国语,平日里,除了电视上,也很少能在绍兴听见有人讲笛飞这种地道北方口音的国语。但时隔多年,芝荔并没有敢想此人就是笛飞,于是便留在门外,继续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