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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飞听罢,又流下了眼泪。
带笛飞去看苏宅的那个孙书记正是当年革委会孙主任的女儿。笛飞便先找到孙书记,说要感谢她,要去她家里看看。孙书记自然欢迎。然而孙家的条件却也并不比芝荔的住处好多少,笛飞叹了口气,走了进去。孙母正在做菜,笛飞放下了刚在路边买的水果,环顾四周,却没有看见孙父,便装作不在意地问:“你父亲呢?”
“父亲在里屋。”孙书记表情有些不自然道。
笛飞便觉得有些奇怪,开口问:“方便拜访吗?”
孙书记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领笛飞进了另一个房间,一开门,笛飞便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定睛细看,只见一床脏的已经看不出颜色的被子下面躺着一个满身腌臜,须发皆白的老人。孙书记在一旁说:“他老人家已经瘫痪了十几年了。”笛飞才明白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是一个常年不洗澡的人散发的。她本想找姓孙的算算他欺负芝荔的帐,却看到眼前这样一副景象,笛飞隻得无奈地离开了。刚走到孙家门口,一个在外面晒太阳的老太太拉住了笛飞,低声问道:“你跟这家是什么关系?”
笛飞想了想觉得解释起来太复杂,便简单说:“萍水相逢,谈不上有什么关系。”
老太太点点头道:“没关系就好,我看你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不要跟他们染上什么关系。他们家不是什么正经人家,他们家的女儿是她妈年轻时跟人胡搞生的,这男的知道后还去找人算帐,结果让人家打了个半死,从此就卧床不起了。那女的常常往家里带各种男的,他们家后来就是以此为生的。”
笛飞听罢,冷笑一下,开口道:“天谴。”
笛飞离开后又在思琪的指引下找到了隋老师,这隋老师年龄比芝荔和笛飞要稍小一些,80年代刚刚退休。笛飞表明来意后,隋老师感叹道:“藤芝荔同志真的是让我开了眼,除她之外,我刚解放的时候也教过不少风尘女子,她真是最不像□□的一个。识字也就罢了,还会写毛笔字,还懂英文。”
笛飞笑着看着眼前的隋老师,感受着她跟自己有几分相像的开朗,不由得也渐渐话多了起来,她了解过□□改造□□的历史,讚叹不已道:“改造□□,真是贵党做的功德无量的事情,我当年多次跟姐姐说,她是跟我一样的人,她却从来没有把我的话听进去过,我又怕说多了伤了她的心。我本人真的特别感激隋老师,我姐姐内心深处一直是特别自卑的。您不知道您的这份尊重有多重要,若是没有您,这些年又没人陪在她身边,我真的不敢想……”笛飞不由得叹了口气。
隋老师好奇地问道:“你一个大学教授,她怎么会是你姐姐呢?”
笛飞迟疑了一下,不知怎么解释,好在隋老师也不深追究,笑笑道:“我也跟她学了很多。她真的是很奇怪,一样的绿色军便装,她穿起来就和别人不一样,不知道哪里不一样,显得特别好看。□□中我被□□追打,她还收留过我。她生活得极有品味,一样的粗茶淡饭,经她的手一弄好像就讲究多了。她古文还特别好,我其实书读的不多,□□结束后,语文课本增加了大量的古诗文内容,我就得常常去请教芝荔,她真的读过好多书。最近几年开始流行毛笔字了,我孙子还去找芝荔学过几天毛笔字。”
笛飞点头讚道:“姐姐读书万卷,博闻强记,古诗词尤其过目不忘,我们一起玩飞花令,我从来都不是对手。她的书法更是童子功,张弛有度,收放自如,我学了多年也学不到一点皮毛。”
“说来旧中国还真是有意思,费这么大劲培养一个这么优秀的女孩子,目的却居然是当□□。”隋老师摇头叹息道。
笛飞愣了一下,细细品味着其中的荒谬,也叹了口气。
隋老师想到了什么,又道:“后来我又给一些教养院的女孩子上过课,她们告诉我说,稍微高级一点的风尘女子大多都是吸鸦片烟的,可奇怪的是,你姐姐可并不吸鸦片啊。”
笛飞听罢,不由得笑了,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旧伤疤,开心地像个孩子一般:“对,我姐姐不吸鸦片。”
跟隋老师的聊天让笛飞出乎意料地心情好,刚刚在孙书记家中积攒的抑郁情绪一扫而光,她不由得开玩笑地念起了京剧《大登殿》的念白:“多蒙你照看儿夫一十八年呐!”
隋老师却是一愣,除了样板戏之外,她并没有听过其他的京剧,隻觉得笛飞的调子很像样板戏,便笑道:“原来你们台湾人也听我们的样板戏?只是这词好像不大一样呢?”
笛飞听罢,却是哭笑不得,联想一路见到的被毁掉的古迹,明明同文同种却相隔几十年的两岸,几十年乡愁一时间波涛汹涌起来,万语千言隻汇成一句:“我是绍兴人。”
第二天,在俊琮学校的演讲结束后,教务主任拿来笔墨纸砚请笛飞题字,笛飞有些惊讶,拿起笔笑笑道:“一时倒不知道该题什么。”
沉吟半晌,笛飞抬头看了一眼人到中年的侄子苏俊琮,笔走龙蛇地在宣纸上写下一首诗:
“故国三千里,深宫二十年。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
旁边的工作人员都不由得心有所感地叹了口气,只有苏俊琮若有所思地看着姑姑的字迹,迟疑地开口问道:“我小时候在东院老宅子里见过一块匾,写着兰芳苑,跟姑姑的字迹一样,那块匾就是姑姑写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