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
莲升心有触动, 喉头像是黏连在一块,她吃力发声:“桃妖早有灵智, 不是事事都学, 在遇到归月时,她只差化形那一步。她学归月, 要么敬仰,要么是爱慕。”
“不论是哪种,于她而言都很纯粹。”引玉一顿,意味深长说:“灵命也在你那学了不少,虽然她不曾见过轮回七世前的你。”
“我轮回七世?”莲升对自己是如何堕下凡尘的,还是只有一知半解。
引玉缩了下脖颈, 像是怕冷,声音也轻飘飘:“忘了说, 你轮回七世, 每一世我都看着, 按理说你跳崖后应该自寻仙路,但我等不及,替你开了捷径。”
“你真是……”莲升一时无言。
“我错了么。”引玉哪有悔改之意,眼波崭亮,好似明珠。
“无法无天了。”莲升仍觉得幻象里的种种,无异于南柯一梦,而她从引玉口中听说的,也可谓是天方夜谭,也许大梦至今未醒。
她暗暗吞咽,企图按捺住狂跃的心,说:“我最后一眼是在仙辰匣前,灵命……如果是我所造,牠应当是见过我的。”
引玉错愕,一个念头呼之欲出,却梗在心头,叫她转侧不安。她垂眼遮去闪烁目光,说:“地火熄灭,是你分出三千念,又散去遍体灵力摇振三千塔刹,才催得天净水灌入凡间。当时你隻余一息,为了白玉京不受扰,驱使仙辰匣汇聚万灵,造出‘灵命’这一新佛,这等造神之法有违天理,但天道隻令你轮回七世,因为你救世人,胜造七级浮屠千千座。”
她微顿,掀了眼帘说:“不过么,我始终被瞒在鼓里,这都是我后来揣摩而知。”
莲升定在原地,似乎迟钝了许久,连花钿都暗了几分,才说:“我如何驱使得了仙辰匣?”
“天道知,你知。”对于这一事,引玉没有妄图揣测。
身后狂风大作,骏马咈哧。
莲升蓦地扭头,见棕马从天而降,马背上伏着个人,正是孙禀衣。若非莲升驭风托起这马,孙禀衣也不知得跋山涉水多少日,才到得了晦雪天。
棕马落地便伏身不起,伏在马背上的人因为凌天百里,早昏了过去。
莲升施了金光,将孙禀衣和他身下的马烘热,省得这人冻死在梦中。
见状,引玉把手揣到莲升袖子里,装作受不得冻,瑟瑟缩缩说:“也施我点儿金光?”
“少不了你的,这点儿金光也要和人比攀,是谁呷醋?”莲升一顿,变出个手炉塞到引玉怀中。
引玉可不像莲升,她不忸怩,明打明敲地承认:“是我。”
她就是一簇不会拐弯抹角的火,直接烧上莲升心头。
莲升往手炉上一掸,说:“捂紧了。”
那边谢聆回过头,看见两人远远站着,他双目通红,良久才说:“仙姑取来不化琉璃了?”
“正要取。”莲升说。
引玉索性说:“那日我们到祥乐寺,从那扫地僧口中得知了你与谢音的事。”
谢聆愣住,其实他早有预料,他的隐秘,好像隻盖了一张薄纸作为遮掩,一撕即破。
“在你走后,有人曾到祥乐寺将桃树移走,定是在那之前,令妹的魂精便被桃树吃了。”引玉直言不讳。
莲升未作表示。
引玉看向桃树,见翠叶摆动,慢声说:“这是谢音走后的第二十三年,你也该从阴霾中走出来了。当年谢音为了你去找康家找米面和药,生生被砍去一隻手掌,她是想你握剑,想你济苍生、除妖魔,而不是盼你对镜易装,分不清真假虚实。”
歘啦,薄纸已破。
无数个谢聆分不清自己是谁的夜晚,被人堂而皇之翻出,翻出的真相如同烂泥,他道心已毁,覆水难收。
“谢聆。”引玉平静地看着他,问了最后一句,“如今你是谁,你为谁?”
谢聆心口绞痛,紧紧盯着他系在桃树上的长命锁,桃枝一动,那沉甸甸的长命锁也摇晃不已。他哑声说:“我是谢聆,我为……”
他迷蒙不解,他还能为谁,为自己吗。
莲升料想此人一时半会是想不明白了,转身说:“取不化琉璃,当取望仙山山脚下的。”
在外面待了两日,一回来又不大适应了,引玉呼出白气,往发顶上碰了碰,拉住莲升的袖口问:“伞呢。”
莲升手腕一转,取来纸伞一柄,为引玉遮了过去,睨她说:“还冷?”
“不冷,沾雪难受。”引玉把手炉贴至颊边。
厉坛外,孙禀衣虽得金光护体,却还是冷,直接冻醒了。他活了十数年,哪里受过这等冷,心说难怪晦雪天到底都是冻死骨,在这地方,人不冻死就怪了!
他身上还穿着春时的薄衫,此时手脚俱无知觉,人好像成了冰棍,迈不动腿了。
莲升看孙禀衣连嘴唇都在打颤,连冷都喊不出,干脆又施了少许金光。
寒意一驱,孙禀衣如同跌进热水里,泡得他手脚皆软,他忙不迭说:“多谢仙姑。”
“带你到闻安客栈。”引玉打量孙禀衣神色,不知这人悔不悔,说:“到了那,我们二人就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