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
引玉哪料,这人年纪轻轻,不求活,反而求死。她俯身撑住膝盖,问:“你真不怕死?”
“世道如此,活着有什么意思。”孙禀衣抹泪,还抓着莲升裙角不松。
莲升面无表情,倒也不是真的冷酷无情,淡声说:“你要是真不怕死,便随我们到晦雪天,只是你要想清楚了,这事没得后悔。”
“我不悔!”孙禀衣扬声。
引玉诧异,瞥了莲升一眼。
莲升说:“晦雪天有家客栈名叫闻安,你如果下定决心要走,不妨去那里当个帮工。”
“好,当帮工也好!”孙禀衣热泪盈眶。
岂料莲升又说:“如今客栈里只有掌柜和店小二,一个是鬼,一个做过鬼。”
孙禀衣僵了一下,硬着头皮说:“我不怕!”
少年人,多的是无畏和莽撞。
下了山,引玉隐约听见一声惨叫,回头时看见不少鬼祟往孙家的院子涌。
莲升也有所察觉,碍于孙禀衣跟在身后,所以隻字不言。
引玉传心声给莲升,说:“此前孙家人多,阳气足,就算日子挑得不好,也没有鬼怪蜂拥而上,如今人都走光了,隻余那孙家老爷还在宅中。”
“死不足惜。”莲升回以心声。
一路赶回晦雪天,孙禀衣御马,莲升和引玉扶风腾云。
谢聆和薛问雪早一步回到,两人未回客栈,先到骸骨台边上一探究竟,生怕又有变故。
边上的断肢残骸和遍地鲜血全被大雪覆盖住了,康家人不知所踪。
厉坛上的桃树微微曳动,桃树变作的妖认得谢聆的气息,知道此人并无恶意,这才现了身。她躲在树后微微露面,在见到薛问雪那陌生面孔时又猛一缩头。
谢聆走上骸骨台,明知那不是谢音,可周身血液还是狂往颅顶上涌,他两耳嗡嗡,匆忙奔了过去。
薛问雪立即明白,这妖便是碍了谢聆道心之物,他眼里容不下妖邪,又不忍看友人执迷不悟,歘啦一声拔剑出鞘,剑尖直指桃树。
剑尖破空而去,谢聆闻声扭头,抬起剑鞘挡在剑前,冷声说:“薛问雪!”
薛问雪顿住,却不是因为谢聆的阻挠,而是因为他察觉出,厉坛下竟有鬼祟无数,那浓浓鬼气好像浪潮,能掀天揭地!
“在仙姑们未将天净水取回前,这树碰不得。”谢聆寸步不让。
薛问雪不得不收剑,错愕看向脚边,问:“晦雪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谢聆隻好徐徐道出,余光暗暗睨向桃树,桃妖被吓着,已经藏起来了。
晦雪天的事错综复杂,若要细说,怕是半日也说不完,谢聆择其轻重,说了厉坛的来由。
薛问雪斩妖除魔多年,头次听闻这样丧尽天良的事,怒火朝天道:“康家在哪,那些人全部该死!”
谢聆怀中的耳报神找到了知音,糯声开口:“作恶的人都该下十八层地狱,不吃足刀锯鼎镬,叫惨死的人如何安息!”
“康家已被厉坛下跑出来的僵吃去大半。”谢聆抬起剑鞘,挡在薛问雪身前。
桃树后,那粉衫丫头又现了身,抱着树小心翼翼往远处打量。
谢聆登时屏息,唯恐将桃妖吓着。
薛问雪已无杀意,却直白说出:“你心不为证道,是因为这隻妖?”
谢聆不语。
“你的杂念太多了。”薛问雪紧皱眉头,冷冷睨向树后,不像在看活物,又说:“待仙姑取回天净水,是不是就能将这妖物铲除?”
“不能。”谢聆挤出声。
他不愿道出的真相,正在他心头不遗余力地衝撞着,化作一个个字音,抵上他的舌根,令他舌齿发麻。
“你道心不稳,再不拔除杂念,定会断了前途,前面的修行全部白费。”薛问雪无心无情,将去处杂思说得何其轻松。
谢聆目露迷惘,眼中毫无神采,他此前一心向道,只为了却妹妹夙愿。如果不是为此,那他修仙是为了什么,他的道心何在?
“势必要斩杀此妖。”薛问雪说。
“不可——”谢聆哑声,“我踏上修途,扮作妹妹的模样降妖捉鬼,是因我不舍、我愧悔无地!妹妹全因我而死,可如今我才知道,妹妹的魂魄没有被鬼祟吞吃,而是化入了此妖的身,她是妖不假,可她……也算是我妹妹啊。”
引玉和莲升堪堪赶回,恰好听到谢聆直抒胸臆。
引玉一愣,顿在骸骨台外,看向莲升说:“他终究还是认了,这算不算修心有所得?”
“算。”莲升说。
作者有话说:
=3=
桃妖在骸骨台多年, 虽然涉世未深,却见过许多生生死死。她抱树不动,不懂谢聆为什么愤怒,却看出了薛问雪眼中的杀念。
她像猫儿那样, 遇险时微微弓起背, 一副盘弓错马的架势, 多半是从归月那学来的,这么多年不曾忘却。
“收剑。”谢聆仿佛在下最后通牒。
薛问雪收剑入鞘, 背过身说:“你……好自为之。”
引玉最熟猫儿,光看一眼便觉眼眶泛酸, 笑说:“祥乐寺里明明也有不少人, 偏偏她隻学了归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