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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1、前夜

 

晕。

她与零随还在人界…不,或许更早更早…早到只是她与濯黎初识的那一晚,早到昆仑的绽放迎春重新收回成为花苞,她还没有毕业,也不曾在骊山的夜集上买醉,甚至于…这不过是南泽台风摧残她枝桠的一场洗礼。

浮生一梦,也是黄粱一梦。

可为何,却又如此清晰。

心跳、体温,还有那轻轻抚在她脸上的气息。

雨打竹林的缭香,像是今早醒来,狂风骤雨之后的南柯一般奇异又令人安心。

天青色的眼眸熠熠,熟悉得好似他们早在更早更早便见过,只是她一时有些想不起罢了。

“梦里?”

像是下意识重复呢喃的发问,令得雩岑轻轻点了点头,杏眸之中满是认真,男人却不知该如何说些什么。

就连玄桓自己又何曾想到会有这样一日。

但眼前之人定定认出他时,那心中一瞬闪过的欣喜,却是无法骗人的。

他竟是…高兴的。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对于她来说…终是比其他人特别的存在。

那一闪而过的心绪像是流淌的热流,霎那将心中某处隐秘的土壤处深深灌溉,男人头一次开始期待或者希冀自己能够正视某种被掩埋紧锁的情感,却仿在下一秒被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彻:

“你是神荼的老师…?”

小姑娘眨了眨眼:“许久之事,浮玉同我讲过一些。”

然男人方要张嘴说些什么,小姑娘的下一句话却又再度将他噎住:

“我大概知晓你几番救我帮我是为了什么,倘是冲着这副相貌,我且先感激您,但除此之外…我终非神荼。”

雩岑微敛杏眸,像是有些黯然地终是收回抓在对方手臂上的小手:“若您想对我寄托什么对她的情感,或是因此想给我些许恩惠也好,将我看作她撒气也罢…”

“可雩岑就是雩岑,到底不会是神荼,也不愿作神荼。”

“您即为老师,又是大名鼎鼎父神六子,恐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

雩岑已然厌倦了被当作神荼的种种,或许现下已然不是所谓讨厌怨恨,再称得上喜欢开心之何的其他情绪…她或许只是单纯地累了——

她如今只想单纯的作为雩岑,为自己活一回。

“我知晓。”

可抬起眸来,她听见恢复正常说话音调的男人声音清朗,像是月下竹林拂晓升起的晨光,她听见面前的男人说道:“我知晓,你不是她。”

就算是日复而新的太阳也不会是昨日的太阳,玄桓或许曾纠缠于所谓的复生悖论,可如今当见到雩岑这般鲜活地站在他面前之时,男人却只欣慰开心于,她如今终是有机会为自己活一回了。

不是那个爱而不得的神荼,不是那个故作懂事的小丫头,也不是那个自我牺牲来换取他人性命的傻姑娘…

甚至也不是他的弟子。

那该多好。

名字也好,性格也罢——

如今她只是她自己,也成为了她自己。

这点便足够了。

又何必背上往世无关轻重的包裹与身份。

于是他道:“我知晓,阿岑。”

“你与她不同,你们不同。”

荼儿与阿岑一般,就算是同一颗星星,今日与明日的光都是不一样的,可只要见她还亮着,还高高挂在天上,他便心生欢喜。

至于相同与不相同,终又有什么关系呢?

月亮从云层里再度剥现,夜色依旧很静,或许是一颗不那么明亮的流星划过的时间,男人却眼见着面前之人没由来的忽而落下泪来,仓促得就连雩岑自己都满心讶然。

她不知晓自己为何而哭,大概是她一直的坚持,终是有人认可了那个她叛逆地、想要留住的雩岑,而不是那个她陌生的神荼。

即使对于玄桓,两人只是个方才第一次正式相见的陌生人。

然这泪一掉下来,却似坏了闸一般怎么关也关不住,明明也不是太过强烈的情感波动,甚至她已然淡漠于身份带来的负面情绪,可面对眼前之人,那止不住的眼泪却像是早便想要宣泄一般,只也可以在眼前这个人面下,毫无顾忌地、安心地,将一切都讲给那个人。

只是因为他是玄桓。

仅此而已。

她好像想问他很多问题——

他的腿伤如何了,这些年又是怎样过来的,当年为何又要诈死…

明明是与她不相关的事,她却偏偏急促地想要知道这么多关于眼前这个男人的事。

即使他们之前确乎从未见过。

然在一番的情绪宣泄之间,俨然成为了洪流之中的泡影,消散无踪。

而在此期间,望着面前吧嗒吧嗒大颗掉着眼泪的小姑娘,玄桓也头一回展现出来满心的无措,这恐怕也是他十数万年之间,头一回对付小脸哭得通红,在他眼前掉泪的女子。

这是从未有过的,就算是那时的神荼,也从未掉过一滴眼泪。

手足无措之间,维持着那副想抱不敢抱的尴尬姿态,玄桓终是让自己的袖袍沦为了某个小姑娘肆意涂抹的抹布。

情绪短暂的宣泄之后,再度迎来一波反复搜寻的玄桓带着雩岑往那初时所向她嘱咐的地处暂避,在长达两个多时辰的来来回回折腾之后,两人终是找到了一个相对隐蔽的地处,而期间明明远望着有个更加隐蔽的山洞,却被男人神色低沉地一票否决,令得雩岑好半晌摸不着头脑,只好呆呆地跟着大佬。

在反复确认短时间内不会再有搜查而过之时,雩岑揉着酸软的腿肚瘫坐在树角的落叶堆里,然须臾之后的睡意上涌,令得小姑娘几乎是还未来得及考虑他们尚在逃亡之中,便一个歪头沉沉睡了过去。

而相隔不远上风头处的男人,与此之时也将袖中暗自打开的迷香再度塞紧,藏进随身的香囊空间之中。

玄桓扶着旁侧的树干站起身来,想要向其之处迈出的步伐却终是久久难动,一阵阵愈发而重的复起刺痛几乎将那尽身的冷汗逼出,打湿的内衫沾黏着皮肤,发白的面孔之下,死死咬着牙关已然能品尝到从胃里翻起的浓郁血腥味。

大掌无法遏制地轻颤,滴着冷汗艰难俯身而下撩起裤脚处,竟是一副死死桎梏攀附着整条腿的复杂机关,像是一副精密结实地外骨骼,支撑起了全身的重量。

而饶是如此,那足足使用了长达叁四个时辰的双腿此刻亦是呈现出一种坏死的红紫色,从脚踝处一路向上蜿蜒没入裤口,表面狰狞且凹凸不平的青筋若蜘蛛网般诡异地一片片发散而开,确乎与那清俊的面容格格不入。

方才他欲走的原因,除却没有遮掩相貌,便是这双腿的缘故…

就算靠着机关强行牵连而起,可那肌里的血液一旦流动便会带动那万年沉积的毒素,将这双腿向着彻底坏死再度推进一步。

最好的方式其实便是不再动用。

这段时日强行用作行路的次数甚至抵得上他数前几万年的总和,并也让已然无法行走双腿再度恶化了许多…可他不后悔。

无论是对于神荼,还是现今已然与他不识的雩岑,他都不想在她面前作为那般残破的姿态坐在轮椅之上,他不想接受任何人的怜悯与痛惜,也不想将任何的脆弱暴露给他人…尤其是对于她而言。

他不能服软,也不能倒下。

只有站着的他,才能有颜面出现在她的面前,也只有完整的他,可以给予这个不服输的、叛逆的、不顾后果的小姑娘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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