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柠檬
或许是因为不用直面他,郁白徒生出一种勇气,突然开口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过了半晌,站在黑暗中的人影才低低应了一声:“嗯。”
郁白张张嘴,却又不知要再说些什么。他迟钝地感觉到自己长久以来在面对身前的人时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于是便觉得更加难受和茫然无措,还有无力张口的滞闷。
“郁白怎么走得这么快?你们看见他了吗?”
身后不远处传来蒋鹂的声音,似乎正在询问着谁。
郁白刚要回头,便见站在身前的人忽然转过身,一手握住他的下巴使他不能再动,紧接着,夏序怀弯下腰,深深地看进郁白的眼里。
郁白心跳得飞快,他怀疑若是草木有灵,那四面就都能听见他胸腔里的躁动。
“没看见,你找他有事?”是陈凭的声音。
“我这儿还有一点点心没分完,想让他带回去吃。”
“嗐,这点小事,我们自己就能帮你解决了!”
温热的触感印在唇上,一瞬间,郁白脑中空茫,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他本能地抬起手想要推开他,却又在闻到熟悉的茉莉花香时停下。他知道现在正在吻他的人是夏序怀,所以他放下手臂,慢慢闭上眼,连带着心里的那一点惶然害怕也渐渐烟消云散。
周日,郁白背着书包下楼,准备早点去学校上晚自习,明天就要开始期中考试了。
这几天,郁白一直不敢和夏序怀对视,脑子里全是那天晚上在小树林里发生的事情。他有意和夏序怀保持距离,但他们是同桌,只要他坐在自己身边,郁白就会不知不觉地红了脸。
还好夏序怀也没有主动和他说什么做什么,只是照旧给他讲题,好像那些事情就是郁白的一个梦,不是真实存在的。
下了楼,郁白才发现叶红在院子里。
叶红躺在摇椅上,微眯着眼晒太阳,对于郁白发出的动静没有反应,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蒲扇。
郁白绕过她走到大门口,开门时发出的响声还是很刺耳,但沉重许多。他走出去,却在关门时若有所觉地回头。
叶红正在看他,没有大喊大叫和尖声咒骂,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郁白呆立片刻,然后轻轻关上门离开。
十一月的天气已经有些凉了,郁白恍惚地走着,冥冥之中觉得心慌。他微皱着眉,心事重重,直到被一个人叫住了名字。
“……然警官?”郁白愣怔,还没反应过来。
然音一身警服,她把手头上的东西交给身边的人,又交代了几句,才朝郁白走过来:“郁白,去上学吗?”
“嗯,然警官怎么在这里?”郁白问。
“我来这儿办个案子,”然音说,“想什么事呢,红绿灯都不记得看。”
郁白才发现人行道的灯是红色的,而自己正准备走过去。
然音走到沙滩公园入口处的椅子上坐下,示意他也过来坐:“上次在局里我就发现了,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郁白抱着书包坐下,为了自己说不出口的心思和秘密而感到羞愧。
“是因为那个一直站在你身边的男生吧,叫……”然音想了想。
“夏序怀?”
然音轻而易举看破郁白的心事,这让他在短暂的吃惊后觉得疑惑,但想到她是警察,一切似乎又都说得通。
“郁白,你在害怕什么?”然音点到为止,没有明说,郁白却听懂了。
秋日里午后的阳光并不炎热,晒在人身上带来温和的暖意。郁白盯着地上的一片落叶,语气里含着一点茫然:“我不知道……”
“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是女生,会不会好一点。”说到最后,郁白的声音渐低,落寞地垂下眼睫。
“其实换一种性别,你所遭受的流言蜚语和痛苦并不会减少。”
然音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她才看向前方,轻声说:“我这几年被调到了别的城市工作,经手了很多案件,也碰见过各种各样的人。那几年,我时常会想到你,会想你现在怎么样了,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欺负。你是我正式成为一名警察后处理的第一个案件的当事人,当时还是我师父带着我一起给你做的笔录。那时我就在想,你这样小,经历过这种事,以后要怎么生活呢。你可能会迷茫和恐惧未来,也会害怕和焦虑即将见到的人和事。但前不久在局里再一次见到你时,我很笃定,你是坚强勇敢地长大了。”
“郁白,我们这一生会遇到很多很多的人,你不能一直回头看那些面目可憎的人,而错过了本该属于自己的快乐幸福的人生。人还是要往前走的,否则遗憾和悔恨终究会将你吞没。所以,不要怀疑自己,也不要惧怕未来,因为所有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如果你想要去做什么事,那就勇敢地去做。郁白也拥有可以幸福的权力。”
“不过有一点,”然音补充一句,“早恋可能会影响学习成绩,我不怎么赞同。”
说完,然音站起身,往停在路边的警车走去。
“我还有事要办,快去学校吧。”
郁白心中震颤,他愣神许久,看着她逐渐走远,甚至忘记道别。
或许是因为然音的身份,又或许是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清楚地知道自己从小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她说的话给了郁白很大的勇气。其实郁白原本想问她喜欢上同性这种事是不是不对和不正常的,但然音的语气稀松平常,叫他以为这是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郁白信任她,就如同然音在那件事发生时也信任自己一样。
郁白看着与平常别无二致的街道车辆,太阳正向西走,日光照得他眼睛微微眯起来。离学校越近,他就越紧张和忐忑。这条路他反反复复走过许多次,却从未有过这样的心情。他知道自己再不能逃避,不管怎样,自己总是要迈步向前进的。
郁白讨厌未知的超出预期的所有事,但夏序怀是例外。
唯一的例外。
班里已经到了很多人,都在为了明天的考试埋头复习。
夏序怀也在座位上刷题,郁白从前门往里一眼就看见了他。经过几扇窗户,郁白的视线一直透过窗玻璃放在他身上没有离开,可他却又在夏序怀抬头时快速转开眼,手在兜里握成拳,一声不吭地从后门进班坐下。
夏序怀面无表情地盯着笔下算到一半的题,他一动不动,压在心底不合时宜的各种想法此刻因为身边人的到来疯狂生长,但他一个字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维持着一种姿势,怕一个举动让郁白更加讨厌自己。
郁白收拾好东西,再装作看左边窗外景色的样子,余光快速扫过夏序怀,最后拿出他给自己整理的卷子,做上面圈出来的题。
等这次的期中考试结束,再和夏序怀说清楚自己心里的想法。郁白微红着耳尖暗自决定。
夏序怀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又决定了什么。纸面被洇出一个墨点,夏序怀回神,抬眼看表时,心里隐隐冒出一个念头。
对于郁白来讲,夏序怀算是什么呢?
或许在他心里,自己和曾经伤害过他的人一样,让人恶心作呕,不想接触,甚至是再也不想看见。
想到这儿,夏序怀呼吸微顿,笔尖轻颤在空白处划下一个无意义的斜线。他盯着那突兀的痕迹,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愚蠢透顶的行为。
算了吧。
夏序怀后背微靠墙,垂下眼想,可能离他更远些,会更好。
下了晚自习,郁白跟在夏序怀身后,一步步踩着他的影子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