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节
西妮觉得母亲这话简直说得太吓人了,可是又非常有道理——为了供奉教堂,他们确实是节衣缩食,两年前母亲生了一个小弟弟,也因为奶水不足而夭折了。
嗯,应该就是从小弟弟死掉之后,母亲才开始这么大胆起来的。
而且,小弟弟死后,母亲就不许父亲再拿那么多粮食供奉给教堂了。父亲曾经担心这样会引来主的惩罚,比如说让他和母亲都失去工作什么的,或者给西妮降下什么灾祸。但是一直没有发生,他们一家的日子反而比从前宽裕了一点儿,所以父亲也慢慢地不说话了。
这次父亲生病,西妮以为他会埋怨什么,但他没有。而母亲拒绝了把父亲送出去之后,就亲自照顾他。现在母亲也病倒了,但父亲的病却没有加重,反而像是稍微好了一点儿。
可是现在家里只剩下西妮一个没病的人了。父亲病倒后,母亲就不许西妮靠近他,所以西妮没有被传染。可是因为父亲病着,他们也没能离开海风郡,而是被魔兽困在了这里。
更糟糕的是现在家里的小麦和豆子都要吃光了,十几天没有收入,即使他们只是熬些稀汤喝,粮食也要见底了。而且,现在连水都没有了。
西妮再次把眼睛贴到门缝上:外面的最后一只海星也爬走了,街道上看起来空空的。如果她现在快点跑出去打一桶水,也许来得及!
井边也都是那种讨厌的粘液,西妮一边把水桶扔进井里,一边恐惧地看着四周。然后她看见远处有另一家的门打开,一个男孩也拎着水桶跑了出来。
那是阿卡,西妮很不喜欢的一个男孩,因为他喜欢恶作剧,这条街上的孩子都被他捉弄过。
但现在这条街上的小伙伴都不见了——他们有些跟着父母逃了,也有些——西妮不敢去回想,要知道刚才那只巨大海星吞下去的残肢,可能就是哪一个邻居的……
总之在这时候看见阿卡,西妮忽然一点都不讨厌他了,反而觉得很高兴。
阿卡看起来也很高兴,他弯着腰跑过来,脏兮兮的瘦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你还活着?”
两个人一起打水,速度就快得多了。但是当第二桶水刚刚提到井口的时候,阿卡突然用力把西妮按了下去。
西妮的头撞在了井台上,她还以为阿卡又在恶作剧,但是阿卡在她耳朵边上小声说:“别动!”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使得西妮立刻僵住了,然后她就听见了沙沙的声音——又有魔兽过来了。
“是一些海螺。”阿卡咽了一下口水,“别出声。”
但是他们没有出声,那刚刚被提上来的水桶却在这个时候非常不识相地从不怎么平坦的井台上滚了下来,发出了一连串的声音。
西妮心里一阵绝望。她不知道那些魔兽的耳朵长在哪里,但她看见过一家邻居因为婴儿啼哭,就被魔兽闯进了门去。
那种海螺,看起来慢吞吞的像是完全无害的样子,可是它们的力气却很大,木板做的门根本挡不住它们,被硬生生地挤碎了。然后它们慢吞吞地蠕动进去,屋子里传来搏斗和喊叫的声音,最后,就没有声音了……
婴儿的哭声并不大,远没有水桶叮叮咣咣滚下来的声音大,那些魔兽是不可能听不见的。
“我们快跑!”阿卡忽然推了西妮一把,“跟我来!”
西妮几乎没用脑子,就跟着阿卡跑了出去。阿卡一边跑一边说:“别怕!它们跑得慢,我们只要能把它们甩开一些,然后翻墙过去,就能把它们甩掉!”
他没有往自己家里跑,而是跑进了一条横插的小巷,那里的墙并不高,土墙,也只比一个成年人高一些而已。
“快爬上来!”阿卡飞快地爬上墙,然后伸手来拉西妮。
西妮往后看了一眼,已经有海螺跟着进了小巷。它们的身体从螺壳里伸出来,一伸一缩,就能向前滑出一大步。但是因为伸缩的速度不快,所以确实被他们甩下了一段路。
只要翻过这堵墙,他们就能从另一条路绕回去,跑回家!
西妮平常是个很乖的女孩子,她从不爬墙,也不跟别的孩子打架,因为如果把衣服弄脏撕破,妈妈就要费时间去洗和缝补。但是这会儿她突然无师自通了如何爬墙,在阿卡的帮助下,她三下两下就爬上了土墙,但正在她和男孩要从另一边跳下去的时候,忽然间都僵住了——在墙的那一边是某户人家的院子,但现在院子里正趴着一只巨大的海星,仿佛吃饱的人在晒太阳一般。
“主啊——”阿卡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救救我们!”
西妮却喃喃地说:“神不会救我们的……”
在这个时候,陆希一行人已经进入了海风郡。
海风郡号称是“没有城墙的开放港”,它也确实没有正式的城墙,所以灾民们逃难的时候才那么顺利。但是在陆希看来,简直就是一片乱搭乱建,尤其是在海风郡的外沿,那些七歪八倒的房子——还是叫板棚吧——也就比黑莓镇的贫民区强那么一点儿。
据说住在这里的都是穷鬼,就是穷到强盗都懒得抢的那种,所以他们从来不担心强盗(什么鬼),只需要担心野兽就行了。可惜海风郡虽然有强大的神术屏障,但却是用在港口的,而在这个方向居住的人,则并不受什么神术阵的保护。
不过现在这一片儿也没有活人了,只偶尔有几具尸体,因为魔兽还没有涉及这个区域,所以尸体也没有被吃掉,而是在阳光下自由地腐烂。
“把这里烧掉。”陆希看见不远处有一条溪水流过,这是活水,而且没有流经内城,被污染的可能性小,“第一个治疗处就在这里。食物和药品都放下,再留下十名护理十名民兵看守。剩下的人分队往城里走,一路扫清路上的魔兽,留出一条安全的出城通道。如果在城里遇到还能走动的,就让他们组织起来,抬着重病号往外走。”
冯特伯爵看了女儿一眼:“你怎么了?”
这个女儿接回来这么久,他虽然对很多事情都睁一眼闭一眼,从不刨根问底,但毕竟相处多时,了解是有的。尽管她有主意有主见,很多看起来不可思议的事都能做到,但她说起话来一般还是比较婉转的,除非是怼人,否则她大部分时间都用着商量的语气。
比如说刚才的第一句话,冯特伯爵觉得,以这个女儿的习惯,应该会说“把这里烧掉吧”。尽管她在发号施令,但语气总是有那么一点儿“我们商量商量”,“你们看这样可以吧”的意味,哪怕她已经是领主,而且明知道在这件事上不会有人反对,但她仍旧会用一种类似商量的语气来下命令。
可是刚才不是。刚才她从头到尾,用的全是命令式的语句,甚至像是没注意到他这个父亲一样。这么强硬的态度,意味着一定出了什么事!
但能是什么事呢?她只不过是在马车里,甚至还教导过那些年轻的民兵们要好好学习,用的还是那种柔和的,简直像哄孩子一样的口气。但是她从马车上下来之后,就忽然变了……
“我?”陆希完全没理解冯特伯爵在问什么。她刚才的冷汗浸湿了衣领,现在被风一吹已经变成了冰凉的一圈,仿佛有把刀架在脖子上,时刻在提醒她的处境似的。
虽然还没有向光球求证,但陆希觉得,她的猜测应该是没有错的。也就是说,她确实可以回去,但跟她一起回去的,还有光明神。也许穿过裂缝之后她这个容器还幸运地保持了完整,但她的世界会怎么样呢?
最大的可能,大概还是变成光明大陆这样子吧?所有的生命都会受到光明神的影响——或者说,是受到光明神带来的新规则的影响,出现异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