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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顶的横梁映在地上,宋小姐从阴影下走出来,去牵谢宴楼的手。
没有主婚人,没有证婚人,这段不容于世的感情,只有茫茫天地可做见证。
或许白日火车站被轰炸的废墟亦可见证。
若干年以后,山水枯竭,桑田沧海,时间被缩短成很短的一瞬,她们也在这一瞬真实存在过。
谢宴楼站在宋小姐对面,两手握住她垂在身侧的手。
该怎么形容她此刻的眼神?
像是要把一辈子的柔情都用尽,她久久地凝视着她,看得宋成绮脸皮发烧。
“怎么这样看着我?”
“你好漂亮。”谢宴楼眨着眼睛看她。
如此直白的夸奖让宋小姐再次脸红,但同时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悲伤,让她眼眶发酸。
她抹了抹眼睛,不是很理解:这是怎么了?
谢宴楼牵着她,跪在堂前主位空座的蒲团上。
她自己兼任傧相,唱讚礼。
“一拜天地——”
两人转身向外,面向广阔天地,虔诚地拜了下去。
直起身后宋小姐忍不住朝她笑了笑。
谢宴楼攥着她的手微微用了些力。
两人面朝主座。
许久,等到宋小姐疑惑地看向她时,谢宴楼克制的带着轻颤的声音响起。
“二拜高堂——”
一声枪响。
她的头深深地磕下去。
枪声炸在耳边,宋成绮以为城外交火,本能抬手护住身边的人,却摸到一片温热的黏腻。
她皱了皱眉,循着自己的手看去,红色的血像是泉水,从掌下的枪洞里不断涌出来。
很快从手心浸到她的手背。
宋小姐茫然的眼神充斥着大颗的泪水,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越过谢宴楼跪在地上的身影,院门口宋司令举着枪的手放下,宋妈妈站在他身边,目光不忍。
一切的声音都静止,变成一部默片。
宋妈妈嘴唇张合,没有声音,身后的警卫兵上前将宋小姐和谢宴楼分开,宋小姐不断地挣扎,手碰到却一次次被拉开,巨大的痛苦令她跪倒在地,眼泪反而成了最苍白的东西。
悲痛的最后,她紧紧攥着从谢宴楼衣袖扯下来的一块布料,昏死过去,被带离了别院。
镜头从门框往里拍,圈出四四方方的一个框,谢宴楼一身红衣倒在屋子中央,身影不断地拉远、拉远,直到成为红色的一个点。
屋前挂着的两盏红灯笼随风摇晃,映得月色更加惨白。
……
1937年11月12日,上海沦陷。
“后来呢?”
那个下午,二十岁的殷惊鸿坐在满头华发的老太太对面,下意识追问道。
老太太沉默了许久,说:“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上了船,身边坐着她的母亲,有时候人的大脑有一种很神奇的能力,她失忆了。不仅把上船之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连带着和那个人的回忆,也像清除了似的,根本没有这个人。”
殷惊鸿张了张嘴,不知为何眼泪已流了下来。
老太太继续说道:“她妈妈试探过她一次,发现她真的忘记,遂将此事彻底瞒下。”
流落异乡的日子并不好过,针对华人的欺压早在百年前便开始,宋司令鞭长莫及,即使安排了人接应,也只能供她们落脚,有瓦遮头。和他们同行的副官在一次意外中去世,母女俩又像小时候一样,过上了相依为命的日子。
宋小姐独身多年,追求者不少,不知为何始终提不起兴趣。
古书上说“情丝”,她那根情丝不知所踪。
她突然恢復记忆是在第十年,很普通的一天,也没有特别的理由。
生活异常平静,早上醒来,脑海里多了一段记忆。
鲜明得好像发生在昨天。
她坐在床上,看着手背上一滴一滴的液体,越汇越多。
她抬手盖住自己的眼睛,眼泪从指缝大颗地涌出来。
她其实感觉不到悲伤,或许是因为心在十年的过程中作茧渐渐包裹,但是生理她根本无法控制。
她流了很多很多的眼泪。
就连想起来那个名字,不论何事,不论何地,都会泪流满面。
又花了一年时间,她从这种生理不可控的悲伤中缓过来,终于可以控制眼泪。
是因为她妈妈告诉她——对方可能没有死。
对方主动通知的她爸爸,很有可能就是故意安排这一出戏,让宋小姐安心去美国。
她几岁逃亡到上海,都能想办法自己活下来,如今二十几岁,肯定比当年强些。
事后宋妈妈也派人去别院看过,已经没有红玫瑰的尸体。
宋妈妈的话真假难辨,但宋小姐只能选择相信她,相信对方还活着的事实。
新时代后,宋小姐回了几趟国,托人寻访红玫瑰的踪迹,石沉大海,杳无音信。
1990年,宋小姐孤身回国定居,住在当年别院改建的弄堂。
此后又一十六年。
……
片场。
殷惊鸿用手背擦了擦自己湿润的眼角,道:“过。”
柏奚跪在地上,宋小姐的灵魂还在她体内,哭得不停地干呕,眼睛和鼻子通红,地上已汇集一摊眼泪的水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