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公子神色淡淡,通身气派并不因头顶的灵草受损。
那株灵草则迎风摇曳,左右两片叶子叉在?枝茎上,中叶微昂,神气而张扬,好像拽得二五八万,却并不惹人厌烦。
草、人、猫。
这种组合,即便放在?陵河城也是绝无仅有。
对于他?们这一行来说,很多时?候,独特就意?味着危险。
许灵之有点皮紧,他?小心翼翼端详面前三位的表情?,脑海中疯狂回忆自己最?近都得罪了什?么人,有没有他?们或者?与之相关的人物。
“三位……找我有事?”
灵草探出一根细枝,舒卷着延伸到许灵之眼前,尖端纤瘦一截展开,“噗噗噗”探出三片叶子,攒成碗状。
许灵之忽然大脑短路:“讨钱还是要饭?”
话音刚落,碗变成了拳头,“啪”一下捶在?他?头顶。
“谁要讨饭啊!”云不意?气笑了,“找你买帝王墓的入墓资格!”
“哦哦!抱歉抱歉!是我说错了!”
许灵之能屈能伸,轻轻拍了一下嘴巴以示“惩戒”,而后堆起?笑脸:“买参观资格找我就对了。这陵河城周边所有开放的墓穴,我都有门路,您看,你们要进哪间?”
云不意?叶尖一抽:“……嚯,真?有本事。”
许灵之嘿嘿一笑:“不过是混口饭吃而已,算不得本事。”
“我是说,这一代的人王真?有本事。”云不意?认真?纠正,“世?人多认为死者?为大,再罪大恶极之人,死后再有人提起?,多多少少都会?口下留德。唯独这位人王不走寻常路,主动挖掘前朝王侯将相的墓穴不说,还要将人家的长眠之地公开展出,让百姓们付钱参观,一来充盈了国库,二来拓宽百姓的眼界和接受能力,真?是赢麻了。”
闻言,许灵之真?乐了。
他?双手抱肩,靠着城墙说:“我是不知道陛下的想法,不过么,那些王公贵族生前于国于家没甚建树,白享受一世?安乐富贵,死后还要将无数奇珍异宝带到地下陪他?们长睡不醒,更有甚者?还要令妻妾仆从?殉葬,前者?浪费,后者?不人道,陛下用这法子治一治他?们也好。”
“您瞧,这法子一出,很多劳民?伤财大兴土木造陵寝的世?家贵族都偃旗息鼓了,对百姓而言是好事,对设计陵墓可能会?被灭口的工匠而言也是好事,看上去?缺德,其实好处多多。而比起?苛捐杂税、层层加码搜刮民?脂民?膏,让百姓主动掏钱买参观资格,国家得了财,百姓满足了好奇心,这不更是一记绝妙手段?”
“更何况,现下被挖掘、展出的陵寝皆是青史留名的昏聩贵族、暴虐君王之墓,真?正功在?社稷,利往千秋的贤德君臣,以及寻常富商百姓的墓穴,陛下是不会?动的。”
许灵之点点太阳穴,笑得双眼眯成了两条缝:“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们这位皇帝陛下心里可是明镜似的。”
云不意?没想到自己几句评价,居然引出了他?一番颇有见地的长篇大论?。本以为这只是个普通的票贩子,却原来人家胸中自有丘壑。
找他?真?是找对了。
云不意?弯起?枝条,在?半空绕出一个大大的笑脸:“说得很好,你有多少参观资格,我们都买了。”
许灵之瞬间笑得谄媚:“我这里一共有三十份……”
“过分了啊。”
“说错了,是三份,一共九百两。”许灵之丝滑改口,“相信我,这钱你们花得肯定值!”
云不意?叉腰仰脸:“难得啊,我们这种平头百姓,居然也有做帝王将相的入墓之宾的时?候,真?是风水轮流转,今日到我家。”
听到“入墓之宾”四个字,许灵之没绷住,笑了一声:“客人,您真?幽默。”
冷天道笑了笑,在?云不意?身后轻咳一声。
云不意?这才?想起?正事还没办,于是绕过去?与他?勾肩搭背,狗狗祟祟地低声道:“其实,除了买参观资格以外,我们还想向你打听点事儿。”
许灵之脱口而出:“不能把棺椁里的末帝带走,他?是现在?陵寝里最?值钱的东西了。”
云不意?:“……?”
很喜欢陵河百姓的一句话:啊?
“宝贝, 许久不见了?……跟我那蠢儿子外出的这段时?日,可思念我?吗?”
昏黄的日轮悬在天边, 澄蓝的苍穹一碧如洗,连片云彩都没有,像过度干净明亮的镜子,映照得整片天地、一切事物,都是那么?虚假。
秦离繁坐在山坡上,身下是绿茵茵的草地,毛毯般柔软温暖,被风吹弯了?, 沙沙地响。
他仍旧双眼无神,神色木然,像一尊精致的人偶被置于华美的博物架上?,微微低垂头颅, 小扇子似的长睫毛半晌也不动。
更不可能回应那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亲昵话语。
身后响起脚步声,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在半空幽寂地回荡。
蓦地, 一双手臂自后方将秦离繁拥入怀里, 半张面颊贴在他鬓边, 蹭了?蹭, 跟小动物撒娇差不多。
雪白的发带曳到前方,落在秦离繁胸前后便静止不动。
“哎呀,我?老人家真?是晚年不幸, 怎么?就生了?个当盗贼的儿?子。”那人抚摸着秦离繁的脸, 指尖细细描摹他的五官、轮廓, 如同在纸上?作画,细腻又轻巧, “若不是他把你从我?身旁窃走,我?怎会如此……如此……”
“如此的寂寞……”
他捏住秦离繁的下巴,轻轻将他的脸转向自己?,语气?含笑:“你说是吗?宝贝。”
秦离繁终于有了?反应。
他缓慢地掀起眼帘,瞳孔里的重影已经完全交叠,瞳色变得像洇开的墨团,透不出一丝光线与神采。
“是。”秦离繁机械地应答,“抱、歉,让您、久等了?。”
“乖啦。”那人笑眯眯撸他的头发,“不用道?歉,只要你回来,就永远不晚。”
秦离繁僵硬地歪了?歪头,伸出手,在他背上?不快不慢地拍了?三下:“是。我?会、永远陪在、您身边。”
“要记得你今日说的话哦,不然,我?可是会生气?的。”
那人亲了?亲秦离繁的额头。
“毕竟,你是我?最心爱的‘造物’啊……”
长风吹拂,秦离繁的身后空无一人。
他再度垂下长睫,如同链带松弛的发条娃娃,陷入沉眠。
而?在同一时?间,秦方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心情像面前的湖水一样?死寂。
这?里几乎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片枯死的树林和满地残枝败叶,枝杈像瘦骨嶙峋的指爪,歪歪扭扭朝向天空,似无声而?又狰狞的呐喊。
枯树围着一个湖泊,阳光直直照着水面,折射出粼粼波光。
然而?若是细看,就会发现湖面没有一丝波澜,像一块干净透亮的蓝绿色绸缎,又或者半凝固的粘稠液体,明晃晃地闪着光,却让人感觉死气?沉沉。
秦方站在湖畔,寒风微微吹动他的衣摆。
他停了?半晌,屈膝半蹲下去,伸手在湖面一点。
水上?蓦然漾开层层涟漪,倒映的景色随之变化,不再是蓝天白云与瘦干枯树,而?变成一望无垠的草地。
柔绿的草从脚下长到天地尽头,绵延出舒缓的山坡与凹陷,仿佛一波一波浪涛,静止在时?间的罅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