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
云不意浑身一哆嗦,缠到了秦方肩上。
秦方安抚地揉揉他的叶子:“你们认为,这些鬼蜮并非自然形成?”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心省力。
老船夫表情一松,略过大量条件前提和推导过程,直奔结论:“遇到第一个鬼蜮时,我们便怀疑那鬼蜮是人为制造的,因为我在里面感受到了忘川冥气,像是有人从忘川当中窃取了一些放入刚死过很多人的地方,催生出了这个鬼蜮。由于鬼蜮尚小,死者的尸骨也被亲朋好友收殓,所以很快我们便将其解决。之后几个亦然。”
“到第五个鬼蜮时,我们抓住了制造鬼蜮的那帮人……确切地说,是那个组织没藏好的尾巴。”
第五个被老船夫遇上的鬼蜮位于浙南一处乱坟堆,因死者都是些无名无姓身份低微的百姓,所以被杀后抛尸于此,尸骸无人收殓,怨气极重。
那次忘川显形得比平常快了半刻,老船夫与引渡鬼进入鬼蜮时,发现两个生人正在使用法器仓皇逃跑。因走得太急,老船夫虽没能抓住他们,他们却不慎落下了一块玉牌。
玉牌正面刻着“见诡”,背面刻着“丁九”。
老船夫猜测,前者是组织名称,后者是玉牌持有者的代号。
“我推断,见诡组织的成员会定期在某个地方屠杀百姓,利用他们的怨气加以忘川冥气催化,形成鬼蜮。他们手上有进出鬼蜮的法器,只要鬼蜮成型,他们立刻就会使用法器脱身。”
老船夫拧眉:“只是之前几个鬼蜮里有死者魂魄,这个鬼蜮却是空的,有些奇怪。除非他们改了行事风格,或者……”
“或者有人模仿。”云不意顺口接上,“但也有可能是这次制造鬼蜮的成员需要鬼魂,所以造出鬼蜮后,顺手将他们带走了。”
闻言,老船夫还没开口,秦方先摇头。
“鬼蜮因鬼魂诞生,也因鬼魂消亡。不管那人是不是见诡组织的成员,都不可能将画舫死者的魂魄带离此地。一来数量太多,二来若真是如此,鬼蜮已经解了。”秦方屈指敲了敲护栏,“那些鬼魂一定还在船上某个地方。”
老船夫赞同点头。
云不意从他身上下去,顺势朝栏杆上靠:“可我们已经把这翻遍了,就差将甲板掀起……”
话未说完,他忽然感觉自己靠在了什么黏腻阴湿的东西上,那触感让他想起了褪鳞时期的蛇,瞬间一蹦三尺高,“唰”地蹿回瓷盆。
“怎么了?”秦方看他茎叶上绒毛直竖,团在盆底活像只炸毛的猫,忍不住笑问。
云不意没搭理他,悄摸探出一角叶子尖尖,望向自己方才倚靠的位置。
那里是断裂的扶手,断口光滑齐整,应该是被利器劈开。失去支撑的木条半垂在空中,却成了天然的支架,供某些植物生长。
之所以说是“某些”植物,是因为他也不认得那是什么东西。它们有细长的藤,黑绿色的,像藤壶。又有支起的硬茎和针叶,略似瓦松。
这种怪异的植物爬满了整艘画舫,却精准避开所有尸骨。正因如此,它们的存在感才会如此薄弱,以至于明明处处可见,但在云不意碰触之前,愣是没一个人或鬼注意到它们。
云不意想了想,戳戳秦方和老船夫,指着护栏上的古怪植物问:“那是什么?”
一人一鬼同时一怔,条件反射地将目光转过去。
就在他们视线落下的瞬间,原本静止的植物突然如同活过来一般,大片大片地扭动抽搐,高高扬上半空,仿佛不可名状生物的触肢在尽情舒展活动,掀起一片狰狞狂乱的阴影。
与此同时,那些长在“触肢”节点上的类瓦松部分从中间断裂、后仰,形成一张张大张的嘴,齐齐发出尖叫。
叫声凄厉尖锐,划破长空,磅礴刺耳的音浪在忘川之上也掀起了剧烈的波澜。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鬼画舫的船体迅速瓦解,桅杆崩裂,甲板四散,龙骨折断时发出一声沉闷声响,犹如船上六百人死前最后的悲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谁能告诉我这是什么情况!!!——”
云不意从高处坠落,嚎叫声完全不属于古怪植物的尖叫,甚至气势上还隐隐盖过它们一筹。
秦方本来还有点紧张,被他一叫,紧张没了,抱住瓷盆纵身跃回自家船上。
忘川风急浪骤,一个浪头拍下来,将竖立于半空的万千藤条抽进水里,老船夫和引渡鬼则提着桃木剑和符箓冲了上去。
“那是什么东西?!”
风浪撞击着听觉神经,云不意听不到除此之外的动静,说话也用吼的。
船摇晃得厉害,大浪一波卷过一波,像阶梯似的给老船夫借力,一把将他送到了藤蔓近前。
藤蔓已经冲出水底,水流哗啦啦浇下来,像极了跃出水面的深海巨兽,枝条狂放地扭动挥舞,疯狂拍打着忘川水面,仿佛跟它有什么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忘川震怒,狂涛呼啸而至,一记直踹顶在藤蔓中段,踹得它弯成了c字形,折断枝条无数。
藤蔓抖了抖,屁事没有,更多的枝茎从断口处冒出、疯长,几乎像是一棵长满了/毒/蛇的巨树,搭配上堪比女妖之嚎的吼叫,庞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云不意看傻了。
秦方在激烈晃动的船上稳稳站定,观战的同时抽空解释:“那是鬼藤壶,一种介于真实和虚假之间的存在。怪不得船上没有鬼魂,原来是因为它。”
云不意没听明白,冲他耳朵大喊:“细说!——”
秦方脑瓜子嗡嗡作响,全是他声音的回音,无奈偏头避了避:“简单来说,这是一种只生长于鬼蜮中的植物,诞生条件极为苛刻,以鬼魂为食。如果闯入鬼蜮的人没有发现它,它就相当于不存在,完全无害。而一旦它被注意到——”
一旦它被注意到,就会出现面前这副场景。
鬼藤壶完全复苏状态下,体型大得足以遮天蔽日,性情也扭曲疯狂,势要吞噬一切出现在它面前的生灵,人鬼不论,忘川也敢碰一碰。
老船夫摘下斗笠,脱去外衣,露出结实壮硕的肌肉,双手提着雷击桃木制成的大斧头应战,再无半分苍老枯槁感。
那踏浪而行威风凛凛的风姿恍若刑天在世,愣是正面压制住了鬼藤壶的气势,一人对着成百上千根藤,硬生生打出了自己包围它们的气场。
引渡鬼则从左右包抄,溜边放风筝——这里的放风筝指用九渊冥雷包裹桃木剑、符箓等驱邪法器抽向鬼藤壶的根系要害,每次出招冥雷都像芝士棒般拉出绵长的细丝,便于控制法器行进轨迹。
冥雷在引渡鬼手里运用自如,如臂指使,抽一下换一个位置,主打一个灵活机动。
云不意看着这一幕,恍惚间好像身在电影院看特效大片,顶叶被大风大浪吹打得凌乱濡湿。
他说:“懂了。就是一个狂战士和两名近战法师,在顶级辅助的台子上打一个量子叠加态被击穿后加了狂暴buff的克系海怪。”
很好,他已经完全理解了一切。
出院!
秦方觉得云不意的胡言乱语可能是因为被风浪吹打过头脑子进了水,便将瓷盆往怀里揣了揣,伸手护住他的主茎。
云不意也从震撼中回神,甩甩水问:“秦方,你说老船夫他们打得过那什么……鬼藤壶吗?”
“这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秦方叹了口气,“引渡鬼与摆渡鬼连妖魔都能渡,制服鬼藤壶对他们而言小事一桩。真正难解决的,是鬼藤壶本身的存在无法,也不可被抹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