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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节

 

施黛凑近了看,纸上是两个煮茶的小人,身后窗牖大敞,飞雪漫天。

她笑逐颜开:“好看。”

冬天在这儿,春天也不远了。

想起曾经送给江白砚象征一年四季的生辰礼物,施黛铺开另一张纸:“春天呢?”

她抢先画下:“春天要放风筝!最近老是出事,我们忙来忙去,一直没机会出去玩。”

江白砚轻扬唇角:“嗯。”

他想了想,在一旁落笔:“春朝踏青,曲水流觞。”

曲水流觞宴,指的是在弯曲水道里放置酒杯,酒杯顺水流到谁身边,谁就拿起饮下。

在长安,这是百姓们春天消遣的风雅旧俗。

施黛瞅他一眼,似笑非笑:“你的酒量……”

想打败江白砚,正面对决的可行性少之又少,最直截了当的法子,是给他灌酒喝。

这人一杯倒。

“夏天的话,”施黛握起笔,“吃西瓜,去海边。”

盛夏热得厉害,她大可抱着江白砚纳凉。

说不定,还能顺便抱一抱鲛人尾巴。

江白砚在空处添:“暑意正盛,可泛舟游湖。”

“秋天——”

施黛想了想,画个又大又圆的月亮:“中秋赏月,阖家团圆。你和我爹会做吃的,我们试试自制月饼。”

安静片刻,江白砚轻声道:“秋高气爽,赏桂赏菊。”

施黛适时接话:“吃桂花糕栗子糕和蟹膏!”

江白砚很轻地笑:“好。”

一年四时的闲情趣致,被他们逐一画在四张宣纸上。

晃眼望去,好像真的和她过完了一生。

他定定凝视,听施黛说:“要说到做到哦。”

江白砚未语,拥她入怀。

他昨夜几乎没睡,不愿浪费所剩不多的时间。

预感到邪气的汹涌滋长,江白砚用了大半个晚上,把余下的鲛泪缝上嫁衣。

回房后,借由烛光,他久久凝望施黛的睡颜。

细柳眉,杏子眼,琼鼻朱唇,若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

是她,也只能是她。

俯身埋首于施黛颈窝,江白砚开口:“喜欢你。”

他的侧脸抵着施黛脖颈,呼出的热气全落在那处,又酥又痒。

和体温一同传来的,是江白砚平稳有力的心跳,每次呼吸,都闻得到清浅微香。

没忍住轻颤,施黛不知怎么,下意识问他:“有多喜欢?”

江白砚似乎笑了下。

“什么都能给你。”

他道:“我有的,尽数予你,我没有的,便夺来赠你。”

这话换作寻常人说,无疑不切实际。

但江白砚有底气,也有实力。

才气无双,不世之才,一剑无出其右。

直至此刻,他方显出少年人独有的桀骜与笃信,凝眸对施黛道:“你所思所念,我皆可为。”

江白砚说得认真,像是承诺。

盛满烛光的桃花眼近在咫尺,一瞬惊鸿,泻出剑光般的凛色。

怦然心跳声里,施黛忽然想,如果江家灭门案未曾发生、江白砚不是由邪祟挑选的容器。

他理应如此刻一样,风骨亭亭,鲜衣怒马。

可惜没有如果。

心绪难言,施黛一把抱紧他:“不需要。”

她闷闷说:“我只要你就够了。”

眉间风雪化开,江白砚温声:“好,我是你的。”

“既然是我的,”施黛深吸口气,“不许受伤,不许自伤,也不许总想有的没的。要不然——”

她抿起唇,右手下探,触及江白砚手背。

指尖掠过冰凉肌肤,来到他掌心,顺势合拢。

以禁锢的姿态,施黛与他十指相扣。

世上哪有真如朝阳一般,纯然无瑕、心无杂念的人。

从小咬着牙一路往上爬,比起常人,她执念更深,也更坚决。

面对施黛,江白砚愿意褪下满身尖刺,赠予她少有的温驯。

置身于江白砚眼前,她亦能破天荒地倾吐执欲,袒露朝阳下晦暗的阴翳。

施黛说:“我有时也会想,要把你关起来。”

她握得太紧,江白砚没挣扎。

他只垂眸一笑,纵容应声:“关起来也无妨。”

下一刻,江白砚问她:“嫁衣,你想看看吗?”

嫁衣?

施黛不假思索, 双目微亮:“想。”

念及昨夜江白砚说过的话,她惑然追问:“你不是说,要等绣完再给我看?”

江白砚只笑:“你不试试, 不知是否合身。”

施黛恍然明悟。

都说量体裁衣, 要做衣裳, 第一步肯定是丈量尺寸。

江白砚缝制婚服时, 施黛不在身边, 他应是循着记忆, 裁了个大概。

喜欢的人亲手为自己缝嫁衣, 无论是谁, 都会打从心底觉得欢愉。

施黛不掩期待,踮一踮脚尖, 发髻悠然晃荡:“嫁衣在这座宅子里吗?”

江白砚颔首,握起桌上的灯烛:“随我来。”

施黛小小欢呼一声,跟在他身侧。

卧房外是笔直的暗道,两侧分布有数间小室。

烛火照亮狭窄长廊,施黛左右环顾几眼,见江白砚打开一扇房门。

这里太安静,木门被推开的声响像垂死的哀鸣,挠在她耳膜上,莫名不安。

随江白砚进入房中, 施黛一眼望见桌上平铺开的红。

心口似被猛地一撞, 她蓦然顿住。

嫁衣殷红, 灼灼夺目,锦缎穷极奢丽, 衬以点缀的圆珠,如霞光万道, 琳琅生辉。

刺绣尚未完工,剩余大半空缺,却已胜过施黛曾见过的各式婚服。

被鲛泪缀满的嫁衣,举世难寻。

她的指尖轻轻发颤。

“刺绣用的是龙凤花鸟,听闻贵女出嫁,多为此图。”

江白砚侧目望来:“你可中意?”

施黛不答反问:“这些鲛泪——”

她最懂江白砚的心思。

春分夜,得知容器真相、被“施黛”背叛舍弃后,他大抵是落了泪的。

可独独一两次流泪,哪积得下这么多珠子,下意识地,施黛想到江白砚身上自虐的伤。

他胸膛上的伤口,每一道都又深又狠。

施黛握拢掌心:“这些鲛泪,全是你的?”

“嗯。”

江白砚扬唇:“喜欢么?”

其他鲛人的泪水,不可能出现在施黛的嫁衣上。

他语气泰然自若,眼里是纯然的期许,施黛一时心软,没了教训他不可自伤的底气:“……喜欢。”

两个字出口,施黛音量小些,尾声涩然:“以后别这样了。”

她没感受过这种程度的偏爱,视线落在嫁衣上,心脏仿佛分作两半。

一半鼓胀充盈,往外沁出饴糖,另一半浸在苦水里,体会到涩然的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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