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节
他们俩滞留在大殿里,是为等施黛和江白砚除妖归来。
现在顺利汇合,沈流霜直起身子,懒散捋顺耳后乱发,走在前方领路。
“你,”施云声凑近一步,“还好吗?”
他周身带着血腥味,语气硬梆梆,不动声色向施黛觑来一眼,眼风却是微微软。
只看一眼,施云声收回视线。
“我好着呢。”
施黛揉上他脑袋:“今天感觉怎么样?有没有被吓到?我起初见到那么多密密麻麻的蜘蛛,被吓了一跳。”
施云声轻哼:“我才不怕。”
于是又收获了施黛“我弟弟真厉害”的赞许眼神。
施云声:……
他已经十三岁了,不是那种整天期待被夸的小孩子。
施云声别开脑袋:“你怕蜘蛛?下次再见到,我可以斩掉。”
施黛露出个纵容的笑:“好哦。”
莲仙囚禁仙家的地方,在神宫后的机关密道下。
地点是小妖怪们交待的,树倒猴孙散,当“莲仙娘娘”落荒而逃,几乎所有妖物都选择了临阵倒戈。
施黛跟着沈流霜深入地下,穿过一盏盏华美莲花灯,来到一扇敞开的石门前。
石门后,是十多个镇厄司的同僚。
“你们没事吧?”
听见脚步声,柳如棠转头笑道:“干掉莲仙了?”
施黛轻轻快快踏进门内:“顺利铲除。”
瞧见他们,阎清欢两眼一亮,给她和江白砚各递来一颗丹药:“吃吧。补血止痛用的。”
这里像一间寝殿。
整座偌大的莲仙神宫,唯有此地真正用了玉石铸就,中央横亘一张冰玉床,大概是蜘蛛精日常休憩的地方。
当下,床上正躺着一团黑乎乎的影子。
那就是沈流霜口中的……仙家?
“是夜游神。”
沈流霜牵起施黛袖口,带她往前走近几步。
夜游神。
脑海中蹦出一段记忆,施黛了然点头。
这是民间传说中的司夜之神。
听说每到夜里,便会有十六名夜游神从南方的荒野现身,徘徊于街头巷陌、千家万户,惩恶扬善,行踪诡秘不定。
说白了,就是在夜里各处巡逻的小神仙。
“夜游神一共有十六位。”
施黛问:“蜘蛛精这是……专绑了其中的一个?”
“蜘蛛精修炼不成气候,哪能对付全部的夜游神,应该是趁这个落单,把它强行拐来了。”
柳如棠看向玉床上的黑影:“它也真够可怜,被妖物吸走仙力,到现在都醒不过来。”
夜游神的职责是“巡查”,论单打独斗,比普通人强,但敌不过大妖。
施黛从没见过这种仙家,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是一团人形的黑影,起码有三米高,整具身躯由黑气凝成,脸上隐约可以看出五官起伏的轮廓。
它身穿一袭黑袍,双目紧闭,哪怕面颊充斥模模糊糊的雾,施黛注视它时,居然能感到几分憔悴的意味。
施黛皱眉:“……它还能醒吗?”
“仙气没被吸干,能救。”
白九娘子伸展尾巴,幽幽朝夜游神瞟去一眼:“您说这事儿,唉,可怜见的。”
“先将它送回镇厄司吧。”
一旁的黑衣青年道:“我与如棠沟通仙家,借白九娘子和南海仙灵的力,能助它恢复。”
施黛循声望去。
说话的青年板正高挑,眉目间裹挟清朔之气,沉稳内敛的模样,像把未出鞘的刀。
这是擅长扶乩请神的陈澈。
陈澈与柳如棠都隶属队伍【踏莎行】,最初调查这起女子失踪案时,他因过年回去南方,没机会加入。
昨夜刚到长安,就被柳如棠赋予了增援的重任。
“也好。”
柳如棠摸了摸白九娘子的脑袋,忽而想起什么,扬声哼笑:“裁判,今日我与陈澈斩杀的蜘蛛,谁多?”
白蛇尾巴悠悠一晃,慢条斯理:“陈澈杀了三十九只,如棠是——”
蛇尾翘起,白九娘子与有荣焉:“四十一只!”
漂亮!
柳如棠高抬下巴,朝他挑起眉梢,压不住嘴角上扬的弧。
“嗯。”
陈澈笑笑,承认得坦荡:“又是你的手下败将。”
“话说回来。”
没打扰他们谈话,施黛低声问身边的人:“蜘蛛全部解决,神宫里的信徒和姑娘们呢?”
“都被带进镇厄司了。”
阎清欢耐心解释:“信徒们受邪祟蛊惑、献祭妻女,如今正在等候发落。至于被掳掠来的姑娘们,在蜘蛛老窝待上这么长时间,或多或少沾染邪气,需有人为她们祛除。”
“可惜你没看见,那群信众的模样。”
柳如棠冷嗤:“堪称精彩至极。知道‘莲仙娘娘’的真实身份后,个个痛哭流涕,乞求原谅——有这觉悟,早干什么去了。”
她语气讥诮,话刚说完,忽听一声清越嗡鸣。
鸣响好似钟磬,又如清冽春风,落在耳畔,众人皆是心口激荡,像被净水洗涤。
“白轻副指挥使——”
角落里,闭目打盹的宋凝烟睁开双眼,打了个哈欠:“她的超度大阵要开始了吗?”
超度阵法被设在关押女子的山洞中。
怨气最重,邪气最浓,蜘蛛精就是在此处,吃下过许多无辜的女人。
施黛来到洞口时,恰好见到大阵完全展开。
金光流转,半透明细线交织勾连,千丝万缕,如巨网覆下。
磅礴灵压好似江河流泻,顷刻间自山洞涌出,从石门到迷宫,再蔓延至甬道尽头的神殿深处,填满每一处角落。
白轻仍是一袭白衣,垂眸立于阵中。
灵力勾出微风,长袖如雪白花朵层叠绽开,衬得乌发漆黑,像一捧溢出的墨。
随她低声诵念咒语,金芒凌空而起,勾画令人眼花缭乱的阵与符。
这是大昭最强的几名阵师之一。
施黛看得叹为观止,猝不及防,望见白轻抬眸。
对上视线的刹那,女人眼尾微勾,朝她温和笑了笑:“太上敕令,超汝孤魂——”
紧随其后,是几道凄厉哭声。
一个个女人的执念与残魂接连浮起,满身血污、神情痛苦。
这些凄惨死去的可怜人,魂魄仍在饱受折磨,重复死亡时的景象。
“为女为男,自身承当。富贵贫贱,由汝自召。(1)”
如飞泉鸣玉,山林萧萧。
借由阵法,白轻的诵咒声传遍地下。
金光更盛,水波般荡漾,拂过女子们或残损或狰狞的面庞,洗涤出她们生前的模样。
血污褪去,伤痕不再。
一双双清澈澄明的眼睛环视四方,眸底说不清是怅然,是悲伤,还是释怀。
“敕就等众,急急超生。”
金线轻颤,柔软的气息如微风细雨。
与一个不到十岁的魂魄四目相对,白轻抬臂,苍白指尖在女孩颊边温柔抚过。
“去吧。”
她说:“敕就等众,急急超生。”
倏忽间,天地一静。
数十名相貌各异、年纪不一的女子齐齐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