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工夫,她身上那条玉色织金裙子就像是摆水而过的鱼尾,从他视野里悄然消失了。
李小白扭头看着眼前的黑白子,一时眼花了,未曾听全顾老爷的话。
他抓着那把金瓜子,将半开的窗户推合上。
而顾老爷见是自己的儿媳妇来了,叹气道:“你上次救了婉娘,如今她身子好了一些,想必是来谢你的。”
“举手之劳。”
顾老爷无奈笑了一声:“你我都看见了,欸,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因哥儿好些日子不来我这里,我有时候担心他们夫妻之间又起争执。等会我差人把因哥儿叫过来,咱们一家人吃顿饭,你来了这么久,我们却还未好好招待你一回。”
“姨父太多礼了,小白孤身一人无以为报,凡事从简即可,等过了初一,我便起程去西北。”
“赶路的事先不急,我已经跟商队说了,你此番与他们正好顺路,一起也有个照应。我们已经很久不见了,我一见你就想起你姨母,你且多住些日子,过了二月二再跟商队一起走。”
李小白低头捡棋子,嗯了一声。
屋里滴漏声断断续续,光阴如流水。
李小白之后棋力不减,只是盘盘都是输,顾老爷当他是在放水,更高兴了。身着黑青大绒茧绸道袍的青年盯着自己走来的每一步,眉头挑起,将指尖那枚子最终丢在了一个极其错误的位置。
到底是赢的快,输的更快。
一个下午匆匆而过,顾老爷心情大好,差人去叫顾兰因后便带着李小白去了自己楼下的集锦堂。
趁着李小白不在的空隙,周氏想要与李小白分桌,她一说男女有别的理由,顾老爷便问她二十年前怎么不知道男女有别,周氏被气死了,想了想,家里不缺钱,更不缺什么贞节牌坊免差役,她就道:“我是不在意这些,只是家里多了个媳妇,你看在何氏的面上对他百般照顾,就不能看在我的面上为媳妇多想想?”
顾老爷笑道:“你让我想起了近来新出的《新安名族志》,我们又不在当中,且世代行商贾事,哪里就让这些条条框框圈住了呢?一家人吃饭尚要分男女,改日挣钱也要分男女,不累吗?”
周氏指着他,因口拙,结巴半天怒道:“随你随你。”
她让柳嬷嬷把何平安叫过来。
何平安本在后面打盹,被喊起来长长叹了一口气,她掸了掸衣服上的褶子,柳嬷嬷看着她微红的娇靥,替她将鬓角垂落的碎发梳上去,使得原本略显慵懒的状貌多了一分端庄。
她看了眼灰蒙蒙的天色,慢慢走到第二进院子,那一头落了些碎雪,灯烛光一浸,仿佛天上在飘金箔,何平安出了会神,待走到集锦堂,早有人坐下了,只是有一个身材高瘦的青年站在一侧粉壁的挂画前,角落里甚不起眼。
她不敢多瞧,半低着头去行礼。
李小白听着何平安的声音,抱拳回礼,他盯着地上碰到一起的影子,脑海里那道苍白的面容在一点一点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眼前人乌浓浓的云鬓,雪泠泠眼。
顾兰因是家里最后来的,衣袍上沾了许多泥点子,发髻歪斜,像是被横亘出的老梅枝勾过。
他站定后瞧了屋里人一眼,本该冷清清的面庞上绽出一丝笑容,仿佛桃柳之明媚。
周氏一见他,眉开眼笑,喊着我的儿,将他拉到自己身旁坐下。
顾老爷今日设宴款待李小白,酒过三巡,何平安起身谢李小白当日的救命之恩。顾老爷早就将她的谢礼备好,只等她出口。周氏听他说的那些东西,暗暗翻了个白眼,心想他倒是办的周到。
而顾兰因只单看着何平安碗里的东西,闲来无事,将鱼肉尽往她碗中夹去,不多时堆成油腻的小山,何平安一筷子戳下去,流出的肥油简直要把她呕死。
“婉娘最喜欢的就是西江料、红罗丁,怎么不吃?”
何平安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解释道:“方才来时已经吃了些糕点,这会子想吃些清淡的。”
那西江料是粉蒸的猪胛肉,一口下去她都要打个寒战,酥油血块制成的冷盘红罗丁,她但凡咬上一口都要吐酸水,看着一碗的恶心东西,何平安多喝了几杯酒,心想周氏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畜生。
一桌子人心思各异。
席上但闻杯盏轻碰的脆声,明灯高悬,何平安因酒意面上浮红,隔着桌案,顾兰因正在劝酒,李小白向来不善拒绝,不多时砰地一声,趴在了桌上直摆手。
见状,顾兰因拂了拂袖子起身准备离去,他走到堂外,不知几时落了大雪。站在外面的丫鬟低着头,他瞧着扑面来的雪点子,停住脚步。风卷着冷气,霎时便扑灭了从屋里带出的那点暖意,依稀有几分倦意的少年拍了拍前额,那双乌沉沉的眼映着更沉的夜色,随着身后脚步声的逼近,蹦出一二点烛光的影子。
何平安被柳嬷嬷送出来,她还提了个食盒。深夜里成碧在前打着灯笼,顾兰因嗅到一股被吹淡的酒味,垂着眼看向身旁的女子,她几乎是闭着眼走路的,鸦青的睫羽扑扇了两下,与婉娘贪睡时的模样极像。
哒哒——
成碧扣响宅门铜环,里面那个老嬷嬷半天才来开门。
几个丫鬟本要跟着何平安一起去第五进的院子,奈何顾兰因扶着人,将她们都遣走了。成碧跟着他的时间最久,见少爷今夜如此,偷偷笑了笑,顾兰因不动声色瞄他一眼,将何平安手里的食盒递给他。
“赏你了,全部喝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