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冰冻玫瑰
在外面待得久一点,可能。
大钟问:会在外面过年?
应该是过完年回来。反正你过年的时候忙,到处有应酬,顾不及我。小钟道。
他道:早些回来吧。过年商店都关门了,一个人在外也不方便。
小钟暗喜他没发觉异常。
出门那天,她提前换上原定在新年穿的裙子——大半是一个人在外面,也无所谓年不年的了。这时她才觉出即将逃跑的紧张感,总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忘带。可她本就没有多少行李,为防大钟起疑,东西更是能少带就少带,只装了几身衣服和必须的日用品。缺的都可以临时再买。哪还有什么可忘的?
大钟早上在学校改考卷,傍晚的飞机,下午她无所事事地坐着,等他回来见最后一面,揣起一粒青枣,没有吃,又放下,放下又揣起。
他两点半到家,问需不需要送她去飞机场。
她说已经和妈妈约好一起过去。
时间还早。他走上来,缘着青枣吻过她的掌心。略带伤感的沉默又像潮水一样,带来想做爱的心情,他埋首在她的胸前,恋恋不舍地吻了很久。
直到敬亭打来电话。
敬亭说,她这边先陪另一个女孩去机场,在机场等小钟。
大钟趁人之危,又将裙子拽低了些。
小钟极力控制自己不发出奇怪的声音,敬亭好像仍觉出微妙,有些着急地挂掉电话。
心砰砰直跳,呼之欲出,他就着微烫的嫩肉吮咬上来。
她常以为自己的生命充满空洞,像风一样的他在里面轻盈地流转,此刻被狠狠扼住,才霎时间感知到其中的实在。她痛得没法思考,颤抖着呻吟。
此刻的他正妖魅地仰着眼,似古典小说中偷心而食的精怪。
他说,她曾说过无数遍恨他,却未曾心甘情愿道一声爱。一次都没有。
小钟也颇觉讶异,说恨他,的确比说爱更自然容易。
——我爱你。
她该对他说的,尤其是在分别的时候,或许这会变成一生的遗憾。
他还是看穿她要离开?
迟来的愧疚感涌上心头,她酸涩地忍泪开口,他忽然又自己放弃了。
去机场吧。
来到机场,小钟才弄明白敬亭所说的另一个女孩是怎么回事。
女孩是敬亭店里的熟客,家乡在内陆,来沿海上大学,一开始没法习惯这边的生活,过得很糟。两年前,敬亭摆在咖啡屋的一本书让她找到自己想做的职业,才结束逐渐下沉的人生。今年秋招,她收到一份光彩的offer,来感谢敬亭。两人在咖啡屋相谈甚欢。女孩也坐今天傍晚的飞机回乡过年,敬亭要送女儿。女孩的飞机早半个钟,敬亭就先送她过来。
三人相见的场景出乎意料。女孩作很学生气的打扮,全副武装地御寒,戴着占据半张脸的大框眼镜,明明年纪更大,却显得不如盛装打扮的小钟成熟。敬亭和女孩有很多相投的话题,在现代商业的方面,和小钟却经常说不了几句。敬亭将大钟问过的许多话又问了一遍,提醒她在外小心,照顾好自己,没了。
或许在旁人眼中,那两人才更像母女。
小钟也更下定决心,想去找寻一处属于自己的领域。
送走女孩以后,气氛顿时变得沉默。
小钟想起半个月前,对现实一无所知的自己还在对着敬亭做未来去学画的美梦,现在已是恍如隔世。她和大钟认识才半年,却像爱了一生那么漫长,不禁感慨,“原来人跟人的因缘是这么一回事。”
敬亭若有所思地点头,没说话。
离开的事,小钟不愿让大钟发觉,却希望敬亭能明白。可是大钟疑神疑鬼,几乎把她的谎言揭穿。敬亭却丝毫没有怀疑她不是去旅游。
小钟好几次想直说,但觉让敬亭一下子接受自己放弃学业的决定太艰难。敬亭明白过来最好是心照不宣,不至于太过锐利,说得太破。
她又换了一个法子暗示,“我已经看过档案袋,大钟也坦白是他做的。”
敬亭露出苦笑,道:“我就知道,你怎么突然想出去旅游。又像以前一样,接受不了,然后就逃走?真像小钟会做的事。”
“不是逃走,而是去找寻。”小钟坚定道。
她以为敬亭这么说是终于领会了,结果敬亭下一句又说:“出去玩就好好玩,别想太多。”
小钟忍不住笑,暗道这样的反应才像敬亭。
敬亭又道:“你说因缘,我倒是想起来,可能我之前不找他,事情多少不会闹成今天这样。”
“你是说在学校?”
“更早的那次,我对他说了很不客气的话,配不上你之类的。他肯定怀恨在心了。”
小钟露出不屑的表情,“气量真小,该喝中药调理。”
“哟,你这就不喜欢他了,看来我费尽心思弄那东西还是有用。”敬亭难掩喜色。
小钟摇头,“我当然知道他有种种不好。但他是我就算分开以后也会很喜欢、很喜欢的人。”
敬亭好像很难理解这种感觉,固执地用自己的逻辑理解这段感情,“你只是缺乏一个时常关怀你、会纵容你、哄你开心、最好是异性的长辈,他趁虚而入了。以后再看吧,你会遇到真正的爱人。”
小钟认真想了想,仍旧觉得大钟对她来说是不可取代的,反问敬亭:“你当年怎么会和老钟结婚?图他有钱?”
这话问住敬亭。她呆愣许久,只答出一句:“因为他讲笑话一本正经,意识不到自己在讲笑话。”
小钟就要笑话她,敬亭连忙又道,“我老早忘记当年那种猪油蒙心的感觉了。对,你问为什么,就是因为猪油蒙心。”
两人缓缓地走到安检口,时间也差不多了。
真到离别的时候,小钟发现自己对这座城市还有很多的眷恋。她回首与敬亭道别,却望见远处有个散发着怨气的人影正在急匆匆地靠近。
是大钟。她一眼就认出他。
他还是发觉她要逃,追过来了。
追来又怎样?她肯定要走。
小钟站在刚通过的闸门后面有恃无恐,等他走到面前。
大钟凝望她许久,转头对敬亭道:“她要逃走。目的地秦城,是真的吗?我也过去,一定会把她平安无事地带回来。”
但敬亭冷着脸制止,“凭什么,我问你凭什么不放她走?你是她的监护人?小钟已经成年了,智力正常,身体没有残疾,不会轻易被人骗,有独立生活的能力。”
大钟道:“她想抛弃我们,这里的生活,她都不想要了。连高中都没有读完,家人都不在身边,小女孩这样走出去怎么不受人欺负?”
万万没想到,最后竟是向来体面的大钟露出前所未有的失态,又将现实戳得破破烂烂。
敬亭震惊,继而难办地皱起眉。
大钟走向小钟。眼眶微红,眼睛泪汪汪的。
为什么要抛弃他?
眼泪无声地淌下,小钟哽咽道:“你已经是一只成熟的猫猫了,要好好的,别再晚睡,按时吃饭,有病治病。”
“你明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些。”他的语气隐忍、卑微又委屈,像是许愿说想要天上的星星,实际上,只要她多看他一眼,他就满足了。
小钟踮起脚揉他的头,抚过他干净的眉毛,“我又不是要死掉了,需要我就来找我。”
旁观的敬亭终于理清当下的状况,也做出决断,把大钟揪走,“你不许去,不许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