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人一息尚存就永远执迷不悟
「瑶瑶」
「叶瑶瑶」
「大师姐」
……
昏昏沉沉,有如小舟几度没入暗流,又被轻轻托起。
“喔,这不是瑶丫头么?你还是到这里来了。”
叶瑶瑶有些吃力地睁开双眼,四周一派柔光。
小老头坐在不远处向她招手,松动的牙齿很努力地啃着枚果子。
身后矗立了一颗参天巨树。
恍惚间,她就来到了师父身边。
好像是用飘的……
青苹果的酸涩,草木的沉香,风那么轻软,抚着她,无比令人安心。
抬头看去,枝叶葳蕤繁茂,细细密密盘绕着整片天空,又向远方不断地延伸拓展。生命流动着、跳跃着,欢快地翻动,婆娑间洒下几束斑斓的光。
叶瑶瑶不禁探问:“这是……”
“恭喜你!这是道心轮回之所。”真人侧身躺倒在草地上,单手叉腰,痞得很。
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呐,谟谕拭了拭并不存在的泪水,嘴角一抽一抽往下垮:“为师来送你最后一程,呜呜。”
活像条欠扁的老狗。
他那好徒儿闻言呆呆一怔:“我……我死了?”
“哇啊——叶幺儿喏!我老汉好舍不得你的撒!”谟谕扯开嗓子就是嚎,他双手掩面,狗眼偷偷地往外瞄着,兴奋得浑身颤抖。
脑袋仿佛一团懵懂的白云,飘在九霄之外,抓不住任何东西。
师父在她耳边发癫似的大喊大叫,才一点点给扯回来
昏迷以前,她在与虹女战斗来着……
很久没有进行这么艰难的对决了,甚至可以说最艰难的也不为过。
不过话又说回来,哪场战斗不难?
如今降妖很少出事,但在多年以前,修真界与降妖人堪堪联手,妖业霸横,叶瑶瑶也经历过一段血雨腥风的日子。
背负着既往的遗志,叶瑶瑶一心守护人间,从没想过自己死了会怎么样。
直到它突然降临,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师父扯着她的衣袖问:“死掉耶,很可怕吧!!你怕么?”
那只手沾了苹果汁还没洗呢
宕机的脑袋终于转了,叶瑶瑶想起那些逝去的人。时间过去太久,他们的音容也逐渐模糊。
死有什么可怕的,大家都会死,死亡对每个人都很公平。
叶瑶瑶答道:“师父,徒儿不怕,只是在人世之间,还有太多遗憾未了。”
战至最后她精疲力竭,头脑一片空白,意识的消散与入梦无异,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睡着了。等回过神来,才觉得好像有点儿舍不得。
死就死吧,利落点转世投胎去,非得给人留一段是忏悔还是怎么?
再悔也没用啊!人都死了还能干嘛,眼巴巴罚站呗!
想到这里叶瑶瑶忍不住对师父狂翻白眼,糟老头子坏得很。
后者笑到遍地打滚,差点没把腰扭了。
她干脆盘坐在树荫下,眺望天际。
淅淅沥沥的小雨,视野所及皆是青山霭霭,大地仿佛在呼吸,它的气化作轻岚从深谷升起。
万物生长,蜉蝣灵动地纷飞着。
道心轮回之地也会下雨么?
“遗憾的人多了去了,正常正常,世界本来就不美满嘛!死也是一种解脱。”谟谕真人满脸不在乎,又突然一声爆笑:
“是哪个小屁孩抱着我哭,说,哎呦哎呦活着好累呦!师父父我要顶不住了!好想去死呦!”
他还要故作怪态地模仿,忸怩,委屈,恶心吐了!
“啊哈哈哈哈!不行我眼泪都要笑出来了”
叶瑶瑶捡起某人吃剩的苹果核就往他身上砸。
噫!还有口水,全抹回他衣服上!
“那都是从前的事了好不好!”
“好好好从前从前,哎呦好可怜,哈哈哈哈哈哈哈!”
臭老头!
要不是他早早撒手把事情全部丢下来,让她和霍恭帮着擦屁股,她才不会这么崩溃呢。
那时候自己也才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孩子啊,霍恭自有霍家帮忙,她有啥,手忙脚乱干一件差一件,整天自责。
就是这样一瘸一拐地也走到现在了,叶瑶瑶对生死的看法早已不同。
“死才不是解脱呢,还有很多事情没干完啊。”
“我去,天选打工人啊。”
叶瑶瑶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对于师父来说,遗憾不过常态,可对她来说意味着有待补全。
她眼里只有行动,用尽毕生让世界变得更好。
可是一旦开始她就发现,这个世界不只需要变得比原来好,还需要好上加好,还需要好好好好好。
也许不是世界的需要,这是人的需要,它永无止境。
“你看看,这不就迷了。天地无穷,尔有何羡?放过自己吧小叶子。”
谟谕叼了根草,上上下下,在空中画着线。
适造物者之无尽藏,却弥觉不足,是她太贪婪了吗?
她看那个吊儿郎当的老顽童,干脆问他:“师父,您当初是怎么做的?”
谟谕真人是九真峰历代最杰出的天才,本应无为逍遥,得道飞升。
可他也是修真界的第一位降妖者,他走向人间,悬壶济世,又主动打开山门,培养了多少世俗弟子,自此使天下不再受妖邪暴虐。
照理说,他也应流芳百世,供后人敬仰。
可他却在最后的降妖围猎中出手,用浩瀚的法力强行制止了所有人。
一时间愤怒、质疑、诽谤、哀求、迷惘等等等等,所有负面的情绪横刀相向。他生生斩断了世人彻底摆脱妖害、永享极乐的希望,而不自辩一言。
从此急流勇退,和光同尘。
他两度放手,不论是自己的事业,还是天下人的事业。
曾经那么耀眼的一个人,那么踌躇满志、激情四射、视天下安平为己任的师尊,现在只是一个白发苍苍的糟老头子,每日最大的乐趣就是抢曾孙的麦芽糖吃。
虽然他一直喜欢欺负小孩子就是了,只不过现在全职干这个活,变着花样儿地欺负。
“找个师娘就好啦!哈哈哈哈哈哈哈”谟谕真人眼睛里闪着星星,一脸吃瓜地盯着她:“你什么时候才能成亲呐也老大不小了”
“师父,我明明在很认真地问你耶!”
“我也是在很认真地答好不好!啊哈哈哈好啦好啦,我想想哦……”
老头摸了把脏脏的胡须,灵光一闪:“想到就做到啦!怎么样,很不赖吧?”
……她在指望些什么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它们是如此感性,以至于我们不曾经历就永远无从得知,而一旦时势将我们向它推去,仅需遵循直觉,它便理所当然地呈现了。
叶瑶瑶自认无法理解他。
但是没关系,师父父很快就能帮她理解了。这是叶瑶瑶的时与势,是九真峰的时与势,是天下人的时与势。
“诶嘿,小丫头还浅得很,师父不怪你,这也是很没办法的事情,谁叫为师道行太高呢?”双腿一搭,谟谕臭屁起来:“你且迷着吧!”
她向来坦诚,从不回避自己的任何情感。叶瑶瑶叩问自己的心,她做不到放下一切。
师父说她是着迷,就是死了也看不破想不通。
罢!那就干脆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