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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待咖啡和糕点端上来,玉宝下定决心说,潘先生,凭你我的条件,实在不对等,想来也绝非良配,我不知潘先生,为何会答应来相亲,也不想追问,只希望潘先生回去后,能给我姆妈一个拒绝的确信。今朝让潘先生破费了,我来出一半费用。

潘逸文取下金边眼镜,端起咖啡,吃一口说,是我配不上玉宝么。玉宝抿嘴说,潘先生何必明知故问,我不是这个意思。

潘逸文微笑说,我过世的父亲,还有姆妈,从小教育我们弟兄四个,家世钱财乃身外之物,识人应该最重品行。

相亲2

林玉宝说,我人品不行,我犯过错误。潘逸文说,啥。玉宝平静说,具体我就不讲了,我当初揭发过我阿爸,害的阿爸去了青海劳改,没几年病逝在当地。潘逸文不搭腔。玉宝说,我不想隐瞒,就这样吧。潘逸文说,已经过去了,不怪玉宝,是时代的问题。以后也不用再讲,一切往前看,勿要回头。玉宝说,谢谢。

潘逸文还要讲,看到个年轻女人,手牵小囡,笑着走上楼梯,寻到壁角座位,坐下替小囡脱雨披。玉宝看潘逸文,面情转阴沉,一时多想,从包中翻出皮夹子说,潘先生,我还有事体,今夜所用费用几钿,我来出一半。潘逸文收回心神说,不用客气。

玉宝没有坚持,将咖啡一饮而尽,起身说,我先走一步。潘逸文点头说,我再坐一歇,林小姐,有缘再会。玉宝心知到此结束。笑了笑下楼梯,到门口才发觉,黑云笼遮,雨气渐密,从包里掏雨披穿上时,营业员递来个纸袋说,潘先生的一点心意。玉宝没有拒绝,接过走上街道,夜风潮湿地掠过脸庞,雨丝落进眼底,又流出来。

酱油店里透出微光,推门走进去,赵晓苹正在清理台面,听到声响一吓,看到玉宝说,来拷酱油。玉宝兜头脱掉雨披,赵晓苹说,外头落雨了。玉宝说,又不落了。在纸袋里翻翻,取出一盒曲奇饼干,放在柜台上。赵晓苹说,谢谢,相亲对象可满意。玉宝失落地叹息一声,赵晓苹说,叹气做啥。玉宝说,有些难过,我可能这辈子,再也遇不到这样优秀的男人了。赵晓苹呆了呆说,啥,看不上玉宝。玉宝说,看上倒奇怪了。赵晓苹说,我玉宝啥地方忒板,是这些男人没眼光,以后有的后悔哩。玉宝笑说,我心底好过多了。

赵晓苹说,我听李阿婆讲,13 弄两楼爷叔,远房表叔来投亲,此人大有来头。玉宝说,啥来头。赵晓苹说,是个算命瞎子,还是城隍庙鼎鼎有名的孙半仙,手中一把琵琶,一只签筒,弹弹唱唱,张口命断人生,准的十有八九。玉宝不信这个,听到雨打屋檐声,和赵晓苹话别,冒雨走了。

潘逸文回到家,潘家妈和四弟在看电视,拎回来一盒凯司令的点心,摆到茶几上,潘家妈迫不及待说,见面啥情况,对玉宝还满意。潘逸文坐过来,拿出照片还给潘家妈,将玉宝的情况讲一遍,潘家妈说,玉宝太诚实了。逸青说,诚实不好么。潘家妈说,也容易吃亏。

潘逸文说,我近腔把在单位要升职,如果和玉宝交往,政审这关多数难过,权衡之下,还是打算放弃。但玉宝是个好姑娘,长得漂亮,为人坦直,很有魅力。只能讲与我不合适。潘家妈说,可惜了。

潘逸文说,要么四弟相相看如何。潘逸青说,乱点鸳鸯谱。潘逸文说,回来路上我想过了,玉宝只比四弟大两岁,四弟没有名利困扰,性格不羁爱自由,像匹脱缰野马,一般姑娘驾驭不了,但我直觉玉宝可以。潘家妈说,逸文讲的有道理。逸青觉着哪能。逸青打量照片说,能被二哥赞誉的姑娘不多,我倒好奇哩,那就见见。潘家妈顿时精神抖擞,站起身说,我现在就去打电话。

潘逸文说,四弟,阿哥呢。逸青说,在看书。潘逸文起身出门,到对面房间,敲两记,没上锁,轻推即开,走进去,潘逸年倚在床头,借着台灯看书,刚汰过浴不久,头发乌湿。逸文将点心摆在台子上,坐下来说,阿哥最欢喜的,栗子奶油蛋糕,潘逸年说,相亲顺利么。逸文说,林玉宝蛮好,我俩单纯的不合适。潘逸年说,哪里不合适。逸文又讲一遍。潘逸年不语。逸文说,我说服小阿弟,去和玉宝相相看。潘逸年皱眉说,瞎搞一气,老娘也同意。逸文说,老娘马上打电话去了。

潘逸年不屑说,林玉宝辫子要翘到天上了。尤其是薛金花、林玉宝的姆妈。逸文说,这里面有故事。潘逸年说,当年为了阿弟的眼角膜,薛金花反悔五次,反悔一次加码一次,最后一次简直天文数字,我们家底全部掏空,还欠了一屁股债。我和姆妈花了五年的辰光,才把债务还清。

逸文说,还有这种事体,为啥没告诉我和逸武。潘逸年说,有啥好讲头,那又不能帮忙,还陡增烦恼。逸文不语,过有半晌后说,阿哥,我今朝在凯司令,碰到姜媛了,冥冥之间,是否是天意。潘逸年说,不要多想,碰巧而已。逸文恨恨说,这个脚踏两只船、把我当傻子白相的可恶女人。潘逸年说,也可以理解。逸文说,啥意思。潘逸年说,二弟当初上山下乡,说走就走,啥人晓得要去多久,又啥辰光回来,一年、两年,还是八年、十年,还是一辈子。既然未来难以预料,只能盘算眼面前、能看到的事体。姜媛只是做了,大多数女人会做的选择。没必要耿耿于怀。逸文冷笑说,是么,我才走半年不到,就和旁人结婚?这算啥名堂经。潘逸年说,二弟勿要钻牛角尖,既然结局注定要分手,那半年、一年、五年、八年又有啥区别。早断早了,姜媛还算果断,至少没隐瞒,已经不错了。

逸文沉默不语,昏黄灯光映在面孔上,片刻后,口袋里摸摸说,阿哥有烟么。潘逸年拉开床头柜抽屉,取出烟盒和火柴,丢过去,逸文接住,抽出根烟,叼在嘴边,擦燃火柴,点亮吸了口,吐出烟圈,火柴一直烧到指腹,白灰一段一段的掉。

玉宝早晨四点半就起了,穿戴整齐,蹑手蹑脚的下阁楼,走两步踩到一物,黄胜利的塑料拖鞋,乱拐乱扔,天天如此。没空计较,伴着呼噜声,摸黑拿起面盆,面盆里有备好的杯子、牙膏牙刷、梳子和毛巾。

开门下楼,快速奔到弄堂里的水槽,漱洗后,也不用照镜子,将头发扎起。一切准备妥当,赵晓苹睡眼惺松、提着马桶经过,看到玉宝说,去小菜场开称啊。玉宝说,是,再会。

玉宝骑上脚踏车,锨着铃铛,清脆的叮当声,贯穿长长的弄堂,经过为节约 3 分钱煤饼、而不得不早起生煤炉的阿奶,经过左右手拎鸟笼、去公园遛鸟的爷叔,经过将隔夜剩饭倒进钢钟锅内、烧泡饭的阿婆,经过蹲在公共水龙头前、奋力刷马桶痰盂的阿姨,还有一些人,被炉烟洇没在迷蒙之中。

当玉宝骑着脚踏车,行在大马路上时,天边有一道细长的金线,开始丈量黑夜和白日的距离。

暗涌

玉宝抵达巨鹿路小菜场,停好脚踏车,走后门,虽还未对外营业,却格外闹忙。各种运输卡车排起长龙,前前后后,左左右右,听指挥慢行,轮胎碾地,压得铁板,发出沉闷声响,为首货车停稳,司机、跟车和接货员戴起白线手套,动作麻利地装卸、拆袋、过磅,开单,旁边聚集不少卖菜员,推着三轮车或平板车,从派货员处领取各类菜色,再运回各自的摊头。

或许所有人早习惯这种工作强度,忙而不乱,有条不紊。地面运过海鲜水产,到处湿漉漉,烂菜叶烂菜皮烂葱叶随处丢弃,经过反复踩踏,早已污浊不堪,清洁工候在旁边,随时准备打扫。

玉宝先去管理办公室,同样满员,车主捏着单子,排队等结帐,会计员算盘珠子打的飞起。玉宝寻到管理主任吴坤,吴坤接过介绍信、身份证等资料,粗略看了看,叫住个女人说,秦建云,新来的专管员林玉宝,带一带。林玉宝,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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