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九我明白你的痛苦
苏慕北犹疑着点了点头。
佣人开了门。陆谦城大步走进来,在花园中停下。
陆谦城仰着头。苏慕北低着头。两人隔着不远的空间凝视。
陆谦城笑了笑:“不欢迎我吗?”
苏慕北终于缓过神,淡淡微笑:“怎么会。”
苏慕北回卧室换了身衣裳,走下楼时,陆谦城已经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好整以暇地喝着佣人送上来的茶水。
见苏慕北走过来,陆谦城上下打量了她片刻,弯起唇角:“刚刚经过时偶尔看到二楼一道靓丽风景,觉得眼熟,本来没有抱太大希望,只想着折回来看看,没想到竟真的是你。”
苏慕北在他对面坐下:“陆少爷也是逃难来的?”
陆谦城笑道:“何必说得这么难听。我的住所离这里不远,既然有这样的缘分,咱们以后也该经常走动才是。”
苏慕北不置可否。
冬日的暖yan照得人懒洋洋的,苏慕北的丝绸裙子外只穿了件珍珠白的罩衫,也不觉得冷。
“北平……如今怎么样了?”
苏慕北对北平的感情是复杂的,那里承载了她的少年时光,所有的青涩,ai恋,嫉妒,伤心,悔恨,已经不能单单用ai或恨来形容。北平沦陷后,她再也没有听到过关于那里的消息。自从上次见到谢长安,苏慕北心中多少有过猜测,北平的境况可能不是很好。
“很不好。”陆谦城道,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北平被日寇占领后,有钱人纷纷逃到别的城市,那些走不了的老百姓就只能在日军的铁腕控制下讨生活。他们买不到煤和粮,街上只有混合面。”
他看了苏慕北一眼,笑道:“你不知道混合面是什么东西吧。那是用粗粮掺合其它杂物混合成的粮食,吃到嘴里咯吱作响,有时还能吃出土块和沙砾。街上经常能看到因饥饿倒地而亡的平民百姓。日寇的军车在北平的大街上横冲直撞,根本不顾路人安危。有时撞倒了行人,不但不停车,反而从倒地人的身上轧过,把人轧si,惨不忍睹。学校里的nv学生更不敢单独外出,因为遇到鬼子兵会穷追不舍,轻则当街侮辱,重则丢了x命。”
苏慕北听得心头沉重,不自觉的将袖口的流苏搅成一团:“那……谢府怎么样了……”
陆谦城的目光凝住在她脸上,半晌轻笑出声:“慕北,谢长安那样对你,你如今仍旧对他念念不忘么?”
苏慕北摇头。
陆谦城不待她反驳,继续道:“谢长安跟杜晓清私奔去英吉利的那会,你那么痛苦,找所有人倾诉,却不来找我。你难道不知道那些人根本不会理解你的痛苦,只有我能明白?”
苏慕北怔怔看着他。
陆谦城隔着桌子握住她的手:“慕北,我永远是站在你这边的。”
苏慕北挣脱开他,垂下头去。
陆谦城笑了笑,从沙发扶手上拿起自己的帽子:“我明日再来看你。”
苏慕北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在别墅外,抿紧了双唇。
谢长安坐在村口的一块大石头上,望着远方的田野出神。
不时有g完农事回家的村人路过,跟他打招呼,谢长安也不理,眼睛直gg的,仿佛什么都看不见。
傍晚的残yan落入地平线,阿婆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来找谢长安回家吃饭。
“天晚了。”阿婆道,随着他的目光看向田野的方向。
谢长安收回目光,望向阿婆。
阿婆对他道:“该吃饭了。”
谢长安慢腾腾从石头上下来,跟在阿婆身后回家,他的右腿跛了,有时动作不像以前那样敏捷,但整t不影响生活。
谢长安醒来已经三天了,先是弄不清自身情况,等听完阿婆断断续续的转述,谢长安的神情便又抑郁起来。原来所有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北平城陷落了,谢府没了,杜晓清也si了……一切都不是梦,是真实发生的。
谢长安情愿自己没有被救起,也跟着杜晓清一起si了。
谢长安活的浑浑噩噩,每日除了吃就是睡。阿婆也不说他什么,她相信人只有经历过苦难,才会成长,谢长安这种状态也只是一时的,等他想通了,明白了,又会重新拾起生活的希望。
谢长安在煤油灯下啃着玉米面儿窝窝头,心中想起谢府遭劫前的种种场景,眼中落下泪来。
君子之泽,三世而斩。谢府竟是斩在了他这里。
阿婆看着他落泪,关心道:“玉米面不好吃吧,今年天灾聚到了一起,粮仓里的白面白米早都吃完了。”
谢长安边擦泪边摇头:“不是因为这个哭。在北平,我们连玉米面都吃不上,西直门那里有鬼子和伪军把守,发现你带粮食进城,都给没收了。”
谢长安说的是实话,他有次趁着h昏骑车出城十几里,到农民家中买了二、三十斤玉米面,回城时不敢进城门,只能趁黑走小路东绕西绕进ga0成门,却还是被日伪军逮住了,挨了一顿好打。
阿婆摇头叹息:“鬼子真不是好东西。”
谢长安道:“更可恨的是他们还组建了一支细菌部队,在协和医院拿住院的病人做实验。”
谢长安双拳紧紧握起,灰暗无神的眼睛中腾起愤怒的火苗。被黑豆子介绍进后,他收到的,像是要凭借这个动作握住某种回忆般,印章逐渐沾染上掌心的温度……
苏慕北站在月台上,她穿身水缎绿旗袍,外面是粉红的短袄,琵琶襟儿的,再搭条狐皮坎肩儿。虽然是晚春,吹来的风里仍旧有冷意。
苏慕北手中拎着个皮箱,在等车。
她决定离开天津了,退了租住的房子,贵重的珠宝全部变卖,像是跟某种生活告别。
脑海中仍旧残留着陆谦城挽留的话语,他说他可以照顾她一辈子,如果苏慕北愿意。
苏慕北拒绝了,她想要将陆谦城以及之前的那个世界全数摒弃在外。田卿si了,她不再对ai情抱有幻想。而且即便仍旧有幻想存在,那也不应该在陆谦城身上。
火车入站,天津是终点站,车上的人不着急,慢悠悠往下走,汇入站台上的人流,与苏慕北擦肩。
苏慕北抬头去看时间表,自己的那班火车还有半个小时才能到站,她想要找个地方坐一坐。
人们陆陆续续下车,车厢渐渐空了下来。等到最后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提着行李下了车,乘务员吹响口哨,关上了车门。
车站上的苏慕北还没有离去,她没有找到可以坐的地方,只能仍旧站着,把行李从左手换到右手。
一个高瘦的人影走到苏慕北面前,停下脚步。
苏慕北垂着头,看到一双洗得发白的布鞋。
那双布鞋并不移开,苏慕北疑惑着抬头去看鞋子的主人,不期然撞进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
苏慕北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这双眼睛的情景,那时她刚到北平,在天桥上被花子扯住裙摆,她吓得不轻,慌张离去。
记忆与现实重叠,那双眼睛仍旧澄澈,只是两人都已不再是少年模样。
“谢长安……”苏慕北唤道,心中五味陈杂。
谢长安的变化很大,甚至跟上次苏慕北在花园中见到垂si时的样子都大不相同。少年时丰腴的脸颊瘦削下去,更称的一双眸子亮若寒星,下巴上有青se的胡茬,他正咧嘴微笑着,眼睛中闪烁着光彩。
“苏慕北。”他道,如同第一次见面般唤出她的名字,“我来找你。”
“找我做什么?”苏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