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早已见过了最后一面
这天下午,无论王照安如何表忠心,周广陵脸上的寒霜都没有一丝融化。
她不能和贺端然结婚。
按照计划,王宽正落马之后下一个就是贺宗民。然而眼看着王宽正甘心认罪,周广陵知道,一定是贺发现王自知不保,率先对他亮出了自己手里捏着的他的把柄。
如果王把案子咬住,贺家会替他照顾妻小;如果他继续往外供别的事情,贺就会把王暗中的动作一并交待,两个人同归于尽。
事已至此,王宽正再不甘心也只能一个人把罪责全部包揽。而他的条件应该就是让贺家给王照安一个归宿。
一旦王照安与贺端然结婚,王宽正自愿赴死,这桩事情了结得彻彻底底,不仅不能威胁高家和顾家,反而会打草惊蛇。
周广陵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为了叶家,为了他自己。
到了将近六点的时候,阿九过来提醒周广陵参加酒会。
“自己把饭吃了。”周广陵留下一句话就随阿九离开。没过几分钟,大齐敲门进来对王照安说周广陵让他“照看”她。
待银姐回来,大齐接过她手里的水果,然后递给她一张盛夏酒店的房卡,让她先去休息,晚上给她打电话时再返回医院。
王照安坐在阳台的躺椅上不动姿势地待了近两个小时,直到天黑透了,气温冷得她无法忍受,才回到室内去吃一桌冷掉的饭菜。
病房里寂静无声,只有王照安夹菜和咀嚼的声音。没有咽下几口,心跳越来越快,她把筷子拍在桌上跑去卫生间呕吐,而后漱着口弯腰趴在洗手台前嚎啕大哭。
一场情绪后知后觉席卷而来。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和王宽正或许早已见过了最后一面。想不起是哪一天,也想不起最后一句说了什么,她觉得应该还是不欢而散,自己匆匆离开。
做了二十五年的父女,她有十五年都在恨他,并且以为他一直在那里,还能再让她恨上几个十五年。
甚至直到陈征把最后一件大案子告诉她,她除了惊愕、气氛和失望,还有一丝庆幸,因为大仇得报,他终于要为错事付出代价。
可是贺端然带来的那封信却让她不住地想着王宽正被带走那天的情形,他如何在焦虑中撕下手边的信笺纸,在烟卷燃烧出的烟雾里皱紧眉头,颤抖着手写下两行他早已叮嘱过无数遍的话……
她确实还在恨。如果他马上被解除强制措施,她依然不会回家去给他一个好脸色。可他就要走了,永远不会再回来。
一捧又一捧凉水拍在脸上,怎么也冲不去滚滚涌出的热泪。
王照安又用纸巾去堵。过了许久,洗手台上所剩不多的纸巾被抽光了,她这才走出卫生间准备去拿床头柜上的那盒。
周广陵不知什么时候又来到病房,正坐在沙发里看电视,面前的茶几上摆着几道菜,碗里的粥还在冒着丝缕热气。
见到王照安眼睛鼻尖和嘴唇全是一片通红,他侧过脸淡淡问道:“哭完了?”
“嗯。”她疲惫地眨了眨哭疼的眼睛,走到他面前站住回话,“你有事么。”
王照安知道他没什么事。
他和她之间的事主要是上床和吵架,或者边上床边吵架,然后他再享受她按捺怒意哄他,或是他稍微给点甜头逼她乖乖消气。
手术之后叁四十天不能同房,就只剩吵架,但病人又不适合天天吵架,所以他来得很少。
周广陵一扬下巴:“吃饭。”
王照安叹了口气坐到他身边。繁杂低落的情绪让她没有胃口,她把粥分了几勺到自己碗中,小口小口送进嘴里。
方才的抽噎还没有平息,她又喝得心不在焉,一时咳嗽几声,狼狈地把粥从口中呛了出来。
一旁周广陵瞬间伸过手接在她下巴底下。他也没立刻明白自己为什么这样,似乎下意识想起她每次吐都要忍着跑到洗手间,一定要有东西接着才敢吐。
王照安盯着面前那只手,泪水又抑制不住地汹涌落下。
四岁的时候坐大巴回奶奶家,她晕车,王宽正就是这样刹那伸手接住她的呕吐物,直到她反应过来,用自己干净的双手从前排座位后背的网兜里抽出一个呕吐袋。
脑子里像是突然坏了某一扇闸门,让她忍不住去想,去哭。
她甚至有些自私地希望王宽正再被揭露一些其他罪行,最好能让她产生切肤之痛,这样她就能简单彻底地继续恨他,为他死期将至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