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活鱼
你了吗。”
“没有。”嗅着雌虫身上的铁锈味,连雾不确定地小声喃喃道:“长官先生好像……”
“怎么了?”后半句罗亚德并未听清。
“像父亲和哥哥。”小雄虫放轻了声音。
哪里像?罗亚德抬起手臂,第一反应是自己和虫崽从视觉上乍一看色调相似的金发,但一会儿他又意识到了不对劲。
黏腻的感觉早已在仓促的奔逃间被风卷去,他看向自己衣领旁早已干涸的深色,一抬头就对上虫崽眸里没由来的依恋,突然间有了个荒谬的想法,但后者显然没给他继续思考的时间。
“像父亲和哥哥。”连雾主动靠过去,柔软的发像团亮闪闪的棉花糖,于雌虫脖颈处轻蹭,为午后的热晒带来丝丝凉意,蜜色肌肤上的蝎型虫纹也随着动作在他带来的那片阴影的遮蔽下时隐时现。
在耳边小虫崽没头没脑的话中,生活经验丰富的军雌在此刻才彻底反应过来,他眼前一黑,几乎顷刻便确定了原有的猜测。
又看了一眼虫崽不明就里的懵懂表情,他深吸一口气,重新做出未完成的第一个承诺:“嗯,我会保护好你。”
说完罗亚德便转过脑袋,直视前方,平复着混乱的心绪,可根本不知道前途命运为何物的小虫崽嗅着身上制服的小心翼翼动作以及那时不时打在身上的疑惑眼神,还是让他的心狠狠一抽。
被当作奴隶贩卖的“雄虫幼崽”,换言之,如果被亲人保护得太好了又怎么会落到这个处境。
根本,不忍心告诉他这一残忍的现实。
究竟是……混淆了什么。
前进路上连雾趴在罗亚德的肩头,鼻间弥漫的是掩盖不了的血腥气,入眼的则是一片如死寂废墟般的荒芜。
从他们的扮相就能知道此刻的状态并不好,为了自身安全着想,连雾知道,与其去赌亡命之徒不可多得的同情心能在一时兴起下持续多久,不如优先让对方看到自己的价值。
这是摆在眼前的,最直观需求。
他本身并不怕虫,只是刚死于蝎手不久,这具小小的身体又撑不住基因里对高等雌虫虫态特征的深切恐惧,那时在笼中猛地看到在眼前晃动的狰狞尾节时才会晕了过去。
固然对记忆中年幼孩子所具有的认知存疑,但他会自己去看,去探寻。
连雾偏过脑袋与抱着他的军官颈上前螯挥舞的黑色纹路面对面。
亲生父母被蝎兽早早摘下脑袋,予他二次生命的养父连以源最终死于蝎毒,而他自己则带着最后一口气,用精神力异能与中心狩猎场的蝎兽同归于尽。
在末世中,人性的丑恶被挥发得淋漓尽致,争抢,陷害,掠夺,他们报团而居,仇视一切“异常”。
“人们总把人性的低劣归于动物性,动物性的崇高归于人性。”
不要小看大自然的力量。
刻意出现在异种聚集地的年幼孩子“勇敢”地直面危险,人们怜悯他的遭遇,疾世愤俗地唾骂没人性的异种,可却没人知道真正造成他孤苦无依的背后推手。
他手无缚鸡之力的双亲正是被连以源所归属的【春雨】组织当作诱饵抛至雨林,才遭蝎兽残忍弑杀。
因为弱小,所以践踏。
连雾从小就深知在恶劣的环境下,单纯的依赖从不长远,只有自己做大做强才能掌控命运。
就像他当初被连以源捡到前也是先用了精神力散出的蓝光吸引了他的注意,把自己当作诱饵,探寻出路,去赌那支队伍中最年轻气盛的强大异能者转瞬的同理心。
连雾把手移向不再幻痛的温暖小腹,摸了摸曾经有创口的位置,就连最后要不要和那该死的蝎兽一起走向毁灭也是他自己的选择,凭借自主意识。
人心凉薄,无时无刻不游走在生死边缘的末世早已让他厌倦,在了无牵挂后,他也痛快地选择了自己的结局。
而在重生到这个奇怪的世界后,他也要再次掌握自己的命运。
不甘弱小,所以向前。
占据了在绝望中死去的小小身体,但连雾并没有接收到他的一切。
金发幼童的记忆里只有一个父亲和哥哥,最后在记忆里闪过的是不停蠕动的唇和慌张扭曲的脸。
被奴隶贩子拘禁后烧了几天在昏迷中意识不清,又许是在居无定所的颠簸中并不清晰的记忆被自动消解,保留常识,却削减了琐碎。
盘踞在眼前的蝎子于阳光下散发着漂亮的光泽,连雾看着它在雌虫颈部变幻莫测的流畅身形,几乎移不开眼睛。
被这个世界同属于蝎种的军官买下,重活一世又要再做“仇人”的儿子。
多么荒诞。
在两只雌虫看不见的地方,连雾轻轻揉揉眼睛,手掌下的小脸没有丝毫表情,拉直的唇线上的蜜糖色眼睛静得像封存的琥珀。
他拨弄着不知何时又回到手心里的蝎尾,看它在掌心跳动一下又摇晃着靠过来,顺滑的冰凉尾节在持续的把玩下竟也能变得烫手。
要习惯这里遍地的虫子,就像习惯末世里无休止的战斗和遍地的异种那般,连雾一遍又一遍地抚着蝎尾。
被虫崽用如此专注的漂亮眼睛看着,再对上他的视线,胸口的酸麻又再次击中大脑神经,罗亚德喉结滚动几许,抿紧唇下意识放慢了前进的脚步。
这里或许是一个,比他之前所处的末世,隐形矛盾更为尖锐的世界,连雾重新把脑袋搭在雌虫肩头,找一个不费力的支点。
就算被称为“雌虫”,从他们身上也找不到任何属于雌性的生理特征,高大的身形,健壮的肌肉,还有那无机质的瞳孔深处与异种一样同属于兽类的原始野蛮。
“困了吗。”军舰一毁,路途便变得遥远,罗亚德调整姿势,让小虫崽整个虫能更舒坦地睡在怀里。
连雾任由其拖着自己的后腰引得身体往下躺去,他看向一旁褐发雌虫眉尾此刻已经所剩无几的细鳞。
基因等级先天低下的虫,在经历过种群内部生殖霸权时期的演化后,无论是雌性或是雄性都本能地惧怕,与他们逐渐分层的,能自由转换虫态的“高等虫族”。
他的上一辈子始于蝎兽,亦终结于蝎兽。
这次从“仇人”到“至亲”的转化又要耗费多时呢……
连雾睡在金发蝎兽的臂弯里,静静地去看他略带窘迫的冷硬侧脸。
你能给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