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我想你
裴净心一松,自暴自弃地把全部重量靠在谢筱竹怀里,手似是不经意地抚上他的后脑勺,顺手摸了摸他的疤痕。粗糙,尖锐,令他手指发疼。
在对方看不见的地方,裴净努力露出积极的表情:“谢谢你。”显然不为射了他一脸这件事。
他这样说着,下巴搭在谢筱竹肩膀上,闭上眼,手仍旧静静捂着他的后脑勺:“还疼吗?”
谢筱竹搂住他的腰,仰起脸看着狭窄而灰暗的天花板:“很疼。”
今天没有阳光,只有从窗棂的间隙里透进来的凉意。露台上的风丝丝渗入,有一瞬间,他们只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裴净将谢筱竹环得更用力些:“我想你,谢筱竹。我不敢见你,但是一直在想你。”
谢筱竹将脸贴上他温热的后颈,手里一边掐住他的腰:“你瘦了。”
裴净感到他的手在自己的腰上微微颤抖着,喃喃道:“谢筱竹,你恨我吗?我是个不知道感恩的坏人。”
谢筱竹突然托起他,反身将他放在台面上。咖啡罐在重击下被撞翻,浅褐色的液体汩汩涌出,从台面上沿着柜子往下掉,滴滴答答漏了一地,可是没人注意。
他亲了一下裴净的眼角,当裴净还想说些什么时,他强行堵住他的嘴,将他吻得喘不过气来。
一边被密密地吻着,一边坚持想说话。裴净不断尝试说话,却不断被谢筱竹打断,说得断断续续。
终于,有了喘息的时机。他深深呼吸着,尝试顺畅地把话说出来。
“谢筱竹,你知道的,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分不清出于怎样的情绪,眼泪又在眼眶打转。但是冒出来的泪珠很快被谢筱竹舔掉了。
深秋步入冬天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裴净发现小霖去年那件灰色毛衣袖子又短出手腕一截,但也只能告诉他先这样穿着,心里盘算着,要不先拿自己的毛衣给他改了穿上。
裴净给他一颗颗扣好棉衣的扣子,又拢了拢头上的黄色毛线绒帽子:“今天开始你要自己去上学了,害怕吗?”
“我可是男孩子,怎么会害怕。”裴霖撅着嘴,满不在乎地看向一边。
父亲的病情稳定了,但是因为插管的原因,母亲得时时刻刻陪在他身边看着他。护工的钱上个月就停了,因为看老人家可怜,所以一直做到了这个月月初,前段时间因为冬天新的病人大幅增加,实在忙不过来,最终还是离开了。
一想到之后自己没法每天按时接小霖上下学,就开始焦虑起来。从家到学校走路二十分钟,路况不复杂,穿过社区走一个直线就到了。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对于一个孩子来说还是显得折腾了一些。因而要正式开口说出这件事也让他费了不少心。
他给小霖买了一个小灵通,只有电话短信功能,还有贪吃蛇游戏和计算器。他每天晚上帮他充好电,绞刑架,他此前从未觉得这一段旋律如此漫长,犹如生活一般,每次振动都敲击着他的脑颅……
“勉勉强强吧这琴,”龚可心呼出一口气,把手肘搁在琴上,支着脑袋打量他,“你在哭吗?”
裴净慌乱抹起眼睛:“抱歉,因为实在弹得太好了,所以就没有控制住……”
女人的表情像是在憋笑:“你在哭什么?听个琴就哭成这样,小时候应该害怕打雷吧。”
面对没什么根据的问题,裴净却抿了抿嘴稍加思索,认真作答:“小时候有一点怕,现在还好。”
女人不屑地嗤笑出声,重重合上琴,站起身:“就是你们这些傻瓜把钢琴捧上了神坛,几个共振的音节而已,听起来和打雷声什么的也没差。”
她手凑到裴净眼前打了个响指:“看见了吗,没什么区别。”
龚可心胸前的项链在阳光下亮闪闪得很漂亮,虽然小巧不算显眼,但裴净还是注意到了。
他看的不算太清楚,但是大概能辨认出是一只小猫。她捋了捋落在肩头的长发,她的发丝柔顺但坚韧,像是上了黑漆的细绳。她的皮肤在光线下几乎透明,苍白缺乏血色,神情却十分坚定。
看着裴净本能后退一步的样子,龚可心轻扬下巴:“钢琴是天才之间的游戏,不是大街上随便什么人都能学的。”
裴净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反驳:“天赋确实很重要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从小开始练习,靠着勤奋来弥补的话”
“只要不觉得自己可怜的话当然没问题啊。”龚可心根本没耐心听完,打断他,自顾自掏出一包蓝绿相间的烟,衔住一根,问裴净:“有火吗?”
裴净傻眼了,他来不及仔细分析刚才的一系列言论,摸遍了全身的口袋,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室内抽烟好像不太好吧?”
他面色为难地看向水晶钢琴:“而且烟灰万一碰到钢琴,事情会比较难办。”
龚可心漂亮的脸皱起来,她毫不掩饰地大叹一口气,开始翻随身的手包,口红、气垫、护手霜、眉笔,一件一件往外掏。找了半天终于翻出一个老式银色打火机,她无视一旁满头大汗犹豫着不敢上前阻拦的裴净,点燃嘴边的烟,深深吐出一口气。
“说起来你是谢筱竹的部下吧,来财务多久了?”
裴净老老实实答:“一年半。”
“工作有趣吗?”
“咦?”裴净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知道怎样的回答才算得体,只能支吾着搪塞道:“要,要说工作的话,不能说有趣,也不能说完全没趣”
“现在的年轻人,难道不会想着去做一些有创造性的工作吗?”龚可心耸耸肩,“整天对报表,报销,被使唤,不觉得无聊吗?”
裴净汗流浃背。工作难道是为了有趣才做吗,他难道是因为不想做更有趣的工作才来干财务的吗?这种问题真是完全不知道怎么回答,但也不能说出内心的真实想法。
此刻面对着龚可心,就像面对高中班主任却回答不上问题一样紧张——反倒完全忘记了对方还是个明星艺术家这个事实。
龚可心瞅了裴净一眼,手腕搁在琴台上敲了敲烟灰。裴净目瞪口呆地看着一截烟灰就这样碎成齑粉,漫散在冰清玉洁的琴身上。
“这样不太好吧”之类劝阻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龚可心就夹着烟不以为然地抛出下一个问题:“谢部长他人怎么样?在他手下工作还算愉快吗?”
就像被一盆滚水泼到身上,裴净紧盯着透明钢琴上的烟灰,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啊,谢部长吗,他人很好啊,大家都很喜欢他。”
龚可心口中缓缓浮出一片烟雾,眼神转向窗外:“是吗。”
龚可心离开718,在琴上留下半支未灭完的烟。
必须把烟收拾掉才行啊。裴净这样想着,上前拿起烟,却忍不住学着她的样子,颤抖着夹住烟蒂,深深吸进一口。
烟是薄荷味的。清凉,但厚重。他想起自己刚才生硬地对龚可心说:您居然和谢部长认识。
她说是,她和谢筱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
他人很好是吗?她出乎意料地轻笑起来,扔下裴净和钢琴走了出去。
烟头还燃着火星子,裴净却妄想用烟来灭火。他的嘴唇与龚可心留下的口红印重合了,却沉默又用力地将烟雾全部输入肺中。
口红的甜是成功的味道,薄荷的清凉是才华的气息。他闭上眼,烟燃尽,口中留下一丝难以排解的苦涩。
是不是该厚着脸皮问清楚她和谢筱竹是什么关系呢?即便那样会自曝短处,即便如此……他也愿意断尾求得一分安心。而不是在实力失衡的单方面妒忌中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