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离魂夜
“牧雨,牧雨?”
叫了好几次,牧雨才回头应道:“是,店长?”
“牧雨,天阴了怕是要下雨,这把伞你收着吧。”店长和颜悦色地拍拍他,“这个月的工资转到卡里了,你记得查收核对。”
梁牧雨接过店长塞进手里的透明长柄伞,道了谢,走出药店。傍晚的天色暗得可怕,让他觉得熟悉。
像是重遇哥哥的那天,也像是被哥哥抛弃的那天。
爸爸和哥哥什么都没有留下,哪怕是一句承诺。他们从自己的生活里消失了。
一夜间从别墅搬进普通的公寓楼,牧雨一点也不觉得难过。虽然房子是小了,但是周围的一切都很新鲜。他可以看到衣着各异的人,游街换窗纱的工人,还有二十四小时飘散着味道的垃圾房。
他主动承担起安慰林春雅的责任。林春雅突然无法工作了。尽管有一个商科的ba,但她像是停转的机器,无法再加入社会的运转。
林春雅在超市做收银员。白天她呆在家里睡觉,下午去接牧雨放学,做完晚饭去上夜班。
到后来,她不去接牧雨了,除了吃饭睡觉上班,就是坐在房间里漫长地发呆。
牧雨等到了中学一年级,没有办法继续等下去了。
他在一天放学后找去了公司。他对门口的保安说:“我要找梁康平。”
保安拦住他,眼皮也没抬一下。
梁牧雨见保安没让他过去,又抬高声音重复一遍:“我要找我爸爸!”
对峙以梁康平的出现而告一段落。
梁牧雨直直地盯着那个穿着板正西装的严肃中年男人从电梯里走出来,又从面前走过去——完全没有看自己一眼。
梁牧雨追出去,他跑到梁康平身后大喊:“爸!”
比梁康平先回头的是周围的保镖。几个高个黑衣人同时向梁牧雨走来。
梁牧雨惊恐地连连后退。梁康平这时终于注意到他似的回过头,抬了抬手。
他向梁牧雨走过来。弯下腰,和蔼可亲地说:“孩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梁牧雨乱了阵脚:“爸,我是牧雨啊,你不认识我了吗,我妈妈是林春雅,还有我的哥哥,哥哥他……”
梁康平打断他,又说了一遍:“孩子,你认错了,我不是你爸爸。”
梁牧雨急了,稍稍抬高声音:“我没有认错”
这次,话还没说到一半,梁康平握住他细瘦的肩,眼神变了。他压低声音:“马上离开,不要给我丢人现眼。”
牧雨感到肩上的手指越来越用力。他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一个蓝色领带的男人拉到了一边。
他眼里只有梁康平。正想抬手去碰父亲的背影,男人拦住了他,从口袋里翻出一张黑色的卡片,递到他面前:“收下这张卡,请你不要再纠缠董事长,也不要向任何人公开你们的关系。”
他又补充了一句:“不限额。”
梁牧雨回到家,母亲正在房间里读一本书。他恍惚了一下,自己当年是不是不该丢掉那张卡。忍得住那一时,或许现在的日子会轻松许多。
林春雅看见牧雨回来了,抬头问:“吃饭了吗?”
他没有吃饭。但是他没有回答,只是在床前坐下,拿起林春雅手里的书看了看封面:“妈在读什么书?”
林春雅说:“一个哲学家自以为是的碎碎念。”
梁牧雨没读过太多书,上学时也不擅长念书。他把书还回去:“没意思就不要勉强了,我去买新书。”
林春雅捋了捋耳畔掺了白色的鬓发:“新工作还顺利吗?”
牧雨答:“顺利。”
“和之前那个女孩相处得还好吗?”
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是在说方晓琪。
梁牧雨不是一个会说谎的人。但预想了一番实话所引起的麻烦后,只简单答道:“挺好的。”
林春雅嗅了嗅,叫住往外走的牧雨:“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梁牧雨一怔。他明明换了外套,也喷了除味剂。
梁牧雨是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呢?
他吃药吃得很好,严格按照医嘱执行。这使得他变得情绪稳定,不再做噩梦。但也让他无法思考,没有太多情绪波澜。
身上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消失。随着坏情绪消失的还有体重。
上班时老板带了自家做的饭菜,但是看着面前红色的肉绿色的菜,他只觉得胃中淤堵。短短一个月,体重就掉了十斤。
他的性欲也一点点在溜走。他发现自己没有感觉。就算有一个女人一件衣服不穿地站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有一点反应。
疲惫的时刻就想抽一根。随着这样的时刻逐渐充斥生活,他的烟瘾越来越大。
“对不起,妈。”他扶住门框,静静地道歉。
他走下楼,蹲在阴影区点了一根烟。
烟的滋味浓郁发苦,跟哥哥吸完烟后的味道很像。梁牧雨出神地咬着滤嘴,仿佛还能感受到梁律华留下的体温。
他欲拒还迎的舌尖,滚烫的肌肤,令人发狂的呻吟。
回过神来,他觉得自己有点硬了。
有点想他。明明想念他已经占据自己百分之八十的人生,现在却无法抑制住想念他。
简直疯了。自己对他来说可有可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自己只是想起他就已经失了魂。
他掏出手机,翻出了与哥哥的聊天界面。他知道哥哥不会主动给自己传讯息,自己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收到他的讯息。
他似乎惹怒他了,因为贪恋一时的温存。哥哥应该属于富丽堂皇的楼宇,高级的总统套房,而不应该被自己带进肮脏的小旅馆,被任性地弄得乱七八糟。
他不能再依赖哥哥的钱了。就算哥哥同意,他自己的羞耻心也不允许。
真的到了那时候,他是否只能重新投奔陆兴了?他想不出其他来钱快的方法。一直违背本性,屈于他人膝下,总有一天会发疯的。
只凭他自己,可能永远无法与哥哥并肩。一想到这点,心情就变得愈发低落。
雨点姗姗来迟,淅淅沥沥地洒落在地上。手上的烟不知不觉已燃到尽头。突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吓了他一大跳。
梁牧雨手忙脚乱地甩掉烟头,接了电话:“喂哥!哥,你怎么那么晚打电话过来”
是熟悉的哥哥的声音。哥哥问:“你在哪里?”
梁牧雨紧张地捂住手机,生怕错过一丝信息:“我,我在家。”
听筒里传来一声缓慢而压抑的抽泣声。梁牧雨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低沉而微弱的声音响起:“我想见你。”
听筒陆陆续续传来人声和嘈杂的声音,梁牧雨的心揪了起来。如同失聪一般,所有声音都消失了,他猛得站起身:“哥,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