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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对辛木来说,对父母尚没什么很深记忆,对她来说不是“失去”,是“从未拥有”。
“失去”和“从未拥有”, 哪个更难过?
辛乔说不清。辛木也说不清。
而辛乔被生活磨得那般倔强冷硬,给不了辛木一个柔和的拥抱,她们的肢体接触,甚至从来都很别扭。这样算起来, 在慈睦出院时周琨钰抱辛木那一下,或许是辛木人生中获得的、一个真正意义上来自女性的温柔拥抱。
辛木太需要、也太渴望了。
尤其是, 在这样提醒她的人生“从未拥有”的日子。
辛乔很后悔,后悔她方才追上来, 为什么直接粗暴的一把攥住辛木胳膊, 甚至有些用力。这会儿她放开来, 望着辛木那聚酯纤维的大衣上被她捏出了难看的褶,而辛木的哭是一点不出声音的哭, 眼泪顺着她紧抿的唇角滑落进去。
她就那么抿着,不出声,也不再说一句话。
辛乔有一些无措,可她连说一句“别哭了”的声音都显得那样生硬。
她也想上前拥抱辛木,她怎么会不想呢?可就像她吊起嘴角想拎出个开朗笑意的时候,发现自己好像生锈的机器人,连五官都在咯吱咯吱作响。
她这会儿四肢也锈蚀着,根本给不了辛木渴望的、真正温柔的拥抱。
她望着辛木说:“周琨钰……”
许久没说过这个名字了,她卡了壳,用力吞咽了下颈根,才能接着往下说:“她在上班。我想,你可能也不会真正再想去医院那种地方。”
辛木稍稍冷静下来了。满脸的泪痕,没擦,但转过身,往旧筒子楼所在的窄街里走去。
辛乔望着那小小的背影。
“等一下。”
辛木回头,望着她。直到这时,才终于抬手擦了下自己的眼泪,袖口被虫蛀出的那个难看的洞,明晃晃的。
辛乔把手机掏出来:“要不,我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她今天下班后有没有空。”
辛木不说话,表情也没变化,眼眶里残存的泪风一吹,又那样落了下来。
辛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还是抬头,望着碧蓝的天、行走的云。周琨钰的手机号她其实早删掉了,直到这时才发现,她怎么会忘掉那十一位数呢。
就像肺记得烟的味道。她大概也会永远记得那十一位数,像是身体的某种本能。
如果周琨钰的排班表没改,那周琨钰今天上午不坐门诊。辛乔直接把电话拨了出去。
她不知道周琨钰还会不会接她的电话。那会儿她背着沉甸甸的包,包里甚至还装着一块砖,她勾一勾背带,反覆磨着她的肩胛骨。
然后手机里传来一声清润的、久违的:“喂。”
辛乔说不出话。
过了多久了呢。多久没听到这把嗓音了呢。
她心里想,会不会周琨钰也把她的号码删掉了,根本不知道是她,所以才接起了这个电话。可也许她久久不说话,电话那端又低低地唤:“喂?辛乔?”
辛乔缓缓吐出一口气:“是我。”
电话那端的周琨钰:“嗯。”
“是这样。”辛乔望一眼跟她隔着段距离站着的辛木,指尖在包带上反覆摩着:“今天去给我爸扫墓,木木的情绪有点崩溃。她……”
其实接下来的话,辛乔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无论她们俩此前的关系如何,周琨钰利用过她,她也利用过周琨钰,这一切的一切,在她说“永远不见”的那一天起,就划下句点了。辛乔愿赌服输,那周琨钰又还有什么义务,来安抚辛木的情绪呢?
但辛乔望着辛木小小的身影,还是把那个句子说完整:“她想来找你。”
她不知道该怎么更多的去解释辛木的所思所想。她也不知道周琨钰是不是能听得懂。
她这么寡言,周琨钰一定觉得更莫名其妙了。
可周琨钰隻说了一个字:“来。”
说实话,这是辛乔跟周琨钰分开后,第一次出现这种五脏六腑都吊着痛的感觉。她屏住胸腔里的那口气:“其实木木也不是真的想到医院,也不想打扰你工作。如果你下班以后方便……”
“方便。”周琨钰轻轻地说:“你知道在哪里找我。”
尔后电话便断了。
辛乔把手机收起来,走到辛木身边:“走吧,回家换衣服,然后我送你去学校。”
“待会儿放学的时候,我来接你。”
辛木仰起面孔来望着她,她看着那些交错的泪痕,想动手擦拭,又不知该如何去做。于是她转开眼神:“我来接你,带你去找周琨钰。”
辛木反而愣了一下。
辛乔下班后,去辛木学校门前等了会儿。
辛木今天有竞赛班的培训,所以放学得比较晚。辛乔在校门口直挺挺地站着,望着眼前的车水马龙,自行车交错而过,附近有卖烤红薯的小摊,有个妈妈在不停对她儿子训话,戴黑框眼镜的男孩一张圆脸,满面赤红。
辛木背着书包从校门里走出来,走到她身边,低低唤了声:“姐。”
“嗯。”辛乔点点头:“吃烤红薯么?”
辛木张张嘴,舌尖抵了抵下齿根:“不吃。”
“那走吧。”辛乔带着辛木,奢侈地打了辆车。
辛木看上去像是想建议坐地铁或公交,但把话吞了回去,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