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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昭华冷淡道:“没什么怪的。好的剧本才会给反派塑造一些做坏事的理由,烂戏就和现实里的烂人一样,不跟你讲逻辑,从头到尾只是烂而已。”
“你是说我们的爸爸这辈子就是烂戏里的烂人?”裴昱的笑容在脸上挂着久了,渐渐凝固成无奈的样子,“这、这还真是……犀利。”
“不用刻意附和我。我们只是同父同母,不代表所思所想必须相同。你从小就在一些莫名其妙的地方有怪异的善良。你当然可以有你自己的想法。”
“你刚才是在夸我吗?我刚才好像听到飞快闪过去了一个褒义词。不好意思,好像幻听了。”
“……”
裴昭华无表情地瞥他,那张漂亮过头的面孔不知为何有点恐怖。裴昱揶揄的笑容立刻收敛,无奈道:“为什么觉得我在刻意附和?等一下,先听听另外那个或许可能是好话的一部分,什么叫做怪异的善良?”
“你小时候——”
裴昭华走过去坐下,想了一会儿才说:“我小时候一直奇怪明明挨打的人是我,你为什么突然蹿出来在旁边嚎哭,拱火似的。偶尔你自己被打了,反而不怎么哭。”
听她说起这个,裴昱唇角微扬了一下。
因为想用哭泣阻止大人的暴力,像小动物发出响亮的声音吓退敌人一样。后来发现没用,还跟着挨揍。
“其实你是觉得只有我一个人挨打很可怜,又不敢拦,干脆哭嚎着过来陪我挨两下。是这样吧?”裴昭华唇角扬了下,事到如今似乎也只剩好笑了:“怪异的善良。”
“我得澄清一下。其实小孩子在非常小的年纪就足够感知到谁是家里靠谱的人,我们家,只有你是个英勇神武的大人。所以比起挨那两下打,我更害怕他们这样区别对待我们俩会让你恨我。还是跟着你混才有安全感。所以根本那不是怪异的善良,是迂回的懦弱。”
裴昱语气优哉游哉,像只是说着别人的闲话。
他那一双跟裴昭华相似的眼睛黑白分明,显得十分沉静。
“你插科打诨张口即来的话里,只有贬低自己的时候,最像真心话。”裴昭华眉毛蹙起,声音低下来:“为什么?是因为我小时候对你不怎么好吗?”
见她神情严肃,裴昱明显愣怔了下。
他还没想好该什么反应,下一秒,裴昭华烦恼又困惑说:“可是蛮蛮也这样。为什么你们两个人的自谦都永无止境。”
裴昱忍不住笑了。
“以前你的亲妹妹和我说,她每次遇到需要表现完美的紧张场合都会想着你。她说世界上只有你是完美的存在,她想着,自己和其他所有的人加在一起都是灰尘,也不需要紧张什么了。”
这话溢美的夸张。裴昭华有些尴尬,补救似的:“小孩子都喜欢乱说话。”
“她十七八岁的时候说的。”
“……”
“……”
“总之,”裴昭华及时地换话题,“就算你内心对爸爸怀着深厚的感情,我也尊重你的想法。以后不用刻意附和我。”
“可是——”
“虽然你对他的好感,会让我在心里怀疑是不是童年缺失其实扭曲了你的人格。”
“……你已经说出来了。”
“总而言之,我会尊重你的想法。”裴昭华低声说:“虽然对我来说,我们的父母唯一做过的能算好的事情,就是又生了一个你。”
大晚上,灵堂还摆在身边,自己的姐姐竟然说出了如此感动到的令人发指话语,渗得裴昱脸庞扭曲了一下。
注意到他明显抽搐着眉眼和唇角表情。
裴昭华:“……?”
裴昱把到嘴边的“你是不是鬼上身”咽了下去。
他干巴巴说:“不太习惯听。”又赶紧问:“所以为什么觉得我刻意附和你?”
因为走完上山的两公里路,裴昱亲手捧着骨灰盒入葬后,他起身的时候抬起袖子擦掉眼角的泪水。
站在他斜后方的裴昭华看清楚了他充满血丝的泪眼。
那个低眉垂眼,默默饮泣的神情,如果说是演出来的,那他的演技毫无疑问要比裴昭华更出众。
瞥到他的神情后,裴昭华心中立刻浮现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惊。原来他经常表现出没心没肺的样子,都是在顾忌自己这个非常厌恶父亲的姐姐。
回来的路上,她一直琢磨着怎么开口。
没关系,其实不需要顾忌什么。
听完她的话,没想到裴昱瞪大眼睛,脸上露出了震惊又好笑的表情。他口齿清晰道:
“当时你站在在我斜后方,斜风一吹,你手里的那个烟全都他妈飘进我眼睛里。熏得我闭眼睛半天,睁开来眼泪哗哗忍都忍不住……”
“……”
“……”
一阵死寂般的沉默,他们对视半天后,在供着遗像的灵堂前,姐弟两个人突然同时放声大笑起来。
窗外皓月当空。
这是一个月色明亮、适合饮酒的爽朗夜晚。
凉爽的地下停车场亮如白昼,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加装了一大片的灯光,现在连台阶的阴影都被边缘嵌入的灯管驱散了。裴昭华拿出墨镜戴上。
一个细小的飞虫,在光线里混乱地绕着圈飞。
这儿的飞虫永远看不到黑夜吧。
如此寂静、凉爽的地下停车场, 稀稀拉拉地停着几辆车子。可能是裴昭华刚去完葬礼, 总觉得这儿改得太过庄重亮堂像在医院的停尸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