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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8节

 

这个靺鞨男子身旁还站着个妇人,盘髻、辫发——这发型看着就比男人顺眼多了。

妇人头上亦有饰品,且非常华丽,是一块当地人俗称“玉逍遥”的玉钿,身上佩有镂雕衔莲天鹅的青玉饰品。

这种风格的玉佩,卢鹤年还是第一次见。中原人会雕天鹅佩饰吗?很少,至少他没见过,但龙泉府的天鹅却很多。有本地特色,又有宗教色彩(天鹅嘴里的莲花),只能说很渤海。

这两个靺鞨人在买茶。

渤海不产茶,一切都是商人从南方带来的,因此十分珍贵。卢鹤年事先了解过,渤海人举行宴会之时,酒是所有人都饮的,但宴会结束之后,主人家会留几个最尊贵的客人下来饮茶,可见珍稀程度。

这对男女很快选好了茶,貌似花费不菲,女人脸上有些心痛之色,但男人毫不在乎,足足买了三斤茶而去,十分豪爽。

妇人连忙跟上,用靺鞨土语喋喋不休。男人不耐烦地斥责了几句,妇人便不说了,亲昵地挽起男人的手,渐渐远去。

“有意思!”卢鹤年笑了笑,也走了。

去年打了大半年的仗,商旅不通,渤海人卖的应该都是以前的存货了,价格定然很昂贵。

“习得南人煮茶吃。这对靺鞨男女,下一代应该就不是这副打扮了。”卢鹤年继续前行。

他曾经思考过,什么是华风?都说训以华风,那么华风到底包括哪些呢?现在想来,其实每一样不起眼的小东西、小物件、小习惯,都是华风。

靺鞨人、渤海人明明不产茶,但却学习中原人煮茶的习惯,这就是“训以华风”的一个小方面。

而每一个小的方面汇聚起来,就是很了不起乃至彻头彻尾的改变了。

但他们为什么还要造反呢?这个问题又想不明白了。

积极向华风靠拢,但还要保持独立性么?有这么清醒的认识,难怪渤海可以立国二百余年了。

突然之间就有些忧愁,朝廷大概要花费很多精力来治理辽东了。渤海是一块大肥肉,但吞下之后,却也有些难受。究其根本,或许是吞得太快太急,没来得及细嚼慢咽,导致了如今的结果。

只能慢慢来了,卢鹤年心中明镜似的。或许,这也是自己来这边为官的意义所在。

※※※※※※

“这就是中书省?”三月初六,卢鹤年进了宫城,在小使的引领下,来到了位于武德殿东侧的中书衙门。

甫一进门,看到盘腿坐在炕上的诸位宰相时,差点被雷得外焦里嫩。

这间衙厅其实很大。门窗朝于东南,一个巨大的火坑占据了南、西、北三个方向大约三分之一的面积,仅空开门窗的东面。

平日里威严十足的政事堂宰相们在火炕上或坐或卧,着实有些辣眼睛。

“炕暖窗明有书册,多好。”陈诚咳嗽了一下,问道:“卢家贤侄,为何用这种眼神看着老夫啊?”

“见过陈相。”卢鹤年立刻上前行礼。

“长舒两脚睡,舒坦。”门下侍郎赵光逢从炕上起身,笑道:“老实说,在洛阳、北平的时候,可没睡过这么暖和的床。”

“见过赵相。”卢鹤年又行礼。

“御冬两式。第一式,貂裘蔽身;第二式,一炕蜷伏。练好这两招,受用无穷。”门下侍郎萧蘧笑道。

“见过萧相。”卢鹤年第三次行礼。

还好,就这三位宰相在中书。其他佐官,一齐见礼即可。

“一路行来,感觉如何?”陈诚率先问道。

卢鹤年想了想,道:“皇朝若想据有辽东,任重道远。”

“你能这么想,很不错。”陈诚赞道:“所来之事,我已知悉,把赵王的奏疏呈来。”

卢鹤年从身后的侍卫手中取过木盒,恭恭敬敬地递了上去。

一名令史接过,检查了下密封后,轻轻打开,将奏疏递给陈诚。

陈诚很快看完,又给了其他两位宰相。

“圣人又有事做了。”陈诚说道。

“不错。”赵光逢、萧蘧二人看完,相视一笑。

仔细看看,似乎更多的是苦笑。不过这样也好,总比圣人跑到南方去好吧?万一水土不服,弄出点事情来,大伙哭都没处哭。

昨日江西有消息传来,为惩罚刘岩,李嗣源举兵攻入潮州,大破敌军,斩首三千余级。但军中突发疫病,殁者众多,最后无奈退兵。

打江西总共才损失不到两千人,结果潮州一场疫病直接没了四五千,你说可怕不可怕?

但——让圣人老老实实待在宫中,那也是不可能的。他就是个四处浪荡的北朝君王,昨日还和人说,班师的时候走七圣州草原,经长春宫返回北平。

这就是不死心,指望阿保机出来会一会呢,真的不让人省心。

但你若说圣人不会治国,那就小看他了。种种奇思妙想,深谋远虑,可谓天马行空,事后看来,却又合情合理,无可指摘。

浪荡,继续浪荡吧。

俗务方面,自有我们这些老骨头替你打理,大伙都希望这个江山越来越好,免得重新陷入以前那种噩梦日子。你自己悠着点,多活几年,就是对这个天下最大的贡献。

“明日随我入宫面圣。”陈诚又半躺了下来,随手翻看奏疏,说道。

“是。”卢鹤年应道。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棂射了进来。

窗外铺满了三尺积雪,窗内温暖如春,老迈又精明的帝国宰相翻看着各地呈送来的表章。看到精彩处,便与同僚讨论一番,写上一段批注。

卢鹤年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豪情:有朝一日,我也能这般吧?

端坐于政事堂之中,批阅着天南海北的奏折,透过字里行间,俯瞰着帝国的万里疆域。

人生至此,当无任何遗憾了。

会面与部署

建极九年(909)三月初七,外头又下起了雪。

大諲撰如同困兽一样在殿室内走来走去。

他还年轻,还有雄心壮志,还不肯认命,还想出去……

但事实是,他被来自洛阳的宫廷侍卫限制在一间偏殿内,寸步难行。

一日三餐有人送进来,定期有小黄门打扫卫生,吃穿用度也不差,但就是不能离开,什么人也见不了。

不,其实还是定期与某些人见上一面的,比如王后高氏。

申时,高氏提着一个食盒,在小黄门的监视下,进了偏殿。

“陛下……”见到夫君那一脸憔悴的模样,高氏不由得潸然泪下。

“柔娘!”见到王后进来,大諲撰一阵激动,不过在看到高氏身后的两个小黄门时,又有些畏惧。

这些人,不知道是不是从长安三大内调来的,说话阴阳怪气,动不动吓唬人,看样子有很丰富的虐待天子的经验。

“陛下受苦了。”高氏擦了擦眼泪,哽咽道:“妾做了一些点心,都是陛下平日里爱吃的。”

大諲撰看到王后从食盒内拿出一碟又一碟精美的食物,心下感动,上前两步,握住高氏的手,道:“待出来后,就与你好好过日子,定不相负。”

高氏欣慰地笑了。

她出身名门大族,是渤海的天之骄女,幼承姆师之训,熟习女宗之诫,举止端庄,待人和善,上下咸赞。

大諲撰是她的夫君,她是渤海王后,自当从一而终,琴瑟相和。

“柔娘手艺还是这么好。”大諲撰拿起糕点,开心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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