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17百年
春初飞雪,又压了桃枝绿稍,让人没法形容的怪天气,大人铎受辱回了羌地,果不其然挑着羌族各部起兵要征讨起你这个亲王。
说是什么关中不容外邦,只好拼死一战,那些人见你手下无大将,竟也真的想跟你碰一碰头。
他们压根没想到代你应战的人会是张辽。
跟着围拢于陇西各处的几方势力见了周折,才回过味儿来这是你和张辽要与羌胡开火。
觉出被你这个亲王戏耍,这些人走了定然不解气,过后恐又会旁生枝节。
他们虎视眈眈的不止是广陵,此番落不到好必不会撤走,你也一时半会想不到良策,只能暂等着张辽阵前如何。
你这边几副汤药灌下去病才见好,大抵是怕你再犯伤寒,侍者一早就在庭园抱厦里升起了炭火,抱厦里暖的如季春,你屁股才一沾上椅榻,便两眼打架。
张仲景晨初帮你号过脉便一直在琢磨书,塞外羌胡有张辽,轮不到你上阵,洗漱完你便披了件黑皮裘,垂首闷在绣绷架前出神。
木架上支起半幅羌绣,模样好看却实在繁琐,你将臂肘撑着双膝研究了许久也没寻摸出苗头,没安好心的下针便在图的正中戳了个不怎么好看的狐狸头。
你的绣工与阿蝉不相上下。
“楼主…”阿蝉在旁看的倒抽一口凉气,想阻拦,手上却又不由自主帮你穿好了绣狐狸眼睛的丝线。
她才觉出你回来养病这些日全在触张辽眉头,忽的上前凑近,看着你侧影,山猫似的浅浅弯眸:“楼主?”
“我绣的还不错。”张辽这人爱捣鼓些羌绣,你也没打算真的夺人所好,没接阿蝉的针,也没看到她在笑,回过神偏目寻了铰刀便想着勾破了狐狸头上橘色的线抽走。
“怎么又是你?”云雀的声音便这时从抱厦外传来,阻了你的动作。
先头闯进来的却是个小姑娘,这次云雀没怎么拦。
她仍是羌服,这身羌服却不足以遮身,七零八落的挂在身上极不体面。
幸而那一身血为她遮去些。
你并非不认识她,抬目对上小姑娘那双被血浸透的双眸,放下手里铰刀看了眼一旁衣着不染尘端坐着的张仲景,遂才起身抖落了身上的皮裘,直接罩到了小姑娘身上。
似乎是因忽然被暖意包裹,她终于松了紧绷着的弦,在那皮裘压肩的后一刻,怀抱着的那颗圆滚滚的头颅骤然滚落。
不偏不倚的停在你脚边。
脏污的血液在漆色地板上留下痕迹,你看着那颗血淋淋面朝地上的头,伸了脚尖将他踢正,才看出面前的人是被你与马超割鼻刺舌的大人铎。
他已死多时,脸上仍是死前的惶恐。
“张仲景?”你看的一默,忽然回首瞪着坐上那位巍峨不动,衣着无尘的翳部首座。
你当日,是要张仲景安置她,没让张仲景放走她。
她还要代你看着边城,万不可出任何差错。
张仲景也见到了那颗头颅,他手里那只笔杆也没握住,应声滑落,抬目看着你,想了许久,并不知如何与你说。
不过也没等他来说,那个跌坐在地上的小姑娘便颤颤巍巍从你厚重的皮裘下伸出手:“你能帮我吗…”
“你想要什么?”你回过头,垂目看着她。
她应该并不会握刀,拽在你衣袖上的虎口处全是被刀刃剌出来的长口,皮开肉绽的让人不忍看。
你却没推开她,俯身接过她那只手,伸指拨净她被血黏在脸侧的黑发:“现在可以说。”
“我的名字…叫珍珠,是阿母取的,珍珠…在关中很常见,在西羌却很难得…”她沙哑的开口。
似乎连夜奔波,她此时的气息都有些微弱,但对着你那双眸,又忽然生了力,死命拉着你的手回握住。
她有自己的名姓,而非你所说的长和…
“只为了给自己挣名姓?”你忽的笑了,而后伸手将瘫坐在地上的那个小姑娘半抱起。
“是的,我应该…也该这样做…”她也强撑着力,端端正正站在你跟前,那双被血染成红色的眸,晶晶亮的看着你:“姊姊…你说的,也都能做到吗?”
你清楚她问的是什么,当下什么也没说,只是朝她伸出小拇指,极为肯定的答她:“姊姊当然也能。”
“一百年。”珍珠看着你伸出了小指,也怔愣了下。
她听说阿姊说,关中的人从不轻易许诺,回过神来又怕你收回,迅速勾住了你小指。
拉勾盖章,极为顺遂的动作下来,珍珠也终于没了力道,在你面前就要栽倒。
你身上那件厚重的皮裘她也有些挂不住,跌落时再次露出其下破烂褴褛的衣着。
“他欺负你了吗?”你撑着她站好,展目看向地上的大人铎。
珍珠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污浊对你摇头:“他没欺负得了我…因为我不让,他就不能欺负我。”
她说完这句话,便再没了力气,往你手里塞了一张被布裹了好几层的文书,才在你怀里软趴趴的晕了过去。
她身上很脏,但布帛里的文书却很干净,羌族的字迹用中原话来批注的字字清晰,全是大人铎与匈奴来往的罪证。
你再没对她说什么,抱着珍珠看完那封文书,抬目示意鸢使接过人,顺势捡了地上大人铎那颗头,才阔步往外走。
是女子的装着,阿蝉有些疑惑,提刀上前跟着你走了半晌,才意识到什么,她停住脚步,伸手拉了拉你:“这么做的话文远叔…”
“你觉得不太好吗?”你偏目,看向了身后的阿蝉。
为了搜查运出关中的那批军械,她人已经有些瘦了。
但连日奔波,她也只搜查出军械落在了大人铎那里,没能寻到羌胡与匈奴勾结的丝毫破绽。
其实你也有些后悔当初因懊恼大人铎焚烧粮草,故意羞辱他后再将人放走,眼下有这封大人铎勾结匈奴的文书,它能解西羌之困,无疑是个兵不血刃的办法。
只不过这一切都是在辜负张辽。
他认定了要护你,你都未曾开口过,他便如你所愿的与西羌对冲,可这样下去耗下去,西凉军也终有日匮乏,待那日,关内各路指不定也要卷进来再造风波,到时候恐怕难保张辽…
然若想免西凉军损兵折将,再防关内变故,你只能毫不犹豫的选前者,亦要有负张辽。
阿蝉心如明镜,她知道不该阻拦你,默了半晌才松开拉着你的手摇摇头:“楼主没有做错…但是文远叔应该会很生气。”
“到时候我帮楼主去说…”
“…”
你没说话,双脚卡在垂花门处踱了两步,还是拎着大人铎那颗头到了圈养烈马处。
长于边城的马似乎没那么好驯服,你随手牵的那匹烈性不输于花勃,你才上马便张牙舞爪抬起前蹄想将你掀倒。
好容易才压下马蹄奔至城关下,手心却也被拴马的缰绳勒的一片紫红。
为妨羌族各部,城楼下已疏散过流民百姓,静的鬼影都不见半个,马超正从城楼上迈下,遥遥看到你驱了匹烈马到城门下,双指置于唇下吹出了声响,便止了你的马。
马蹄骤停,你安坐在上面的身形也摇摆不定,手中缰绳本就勒的掌心发疼,而你尚在病中,这会更是使不上力,人倾着往马下坠,手中拽紧的粗麻缰绳却半分不可松。
待缰绳擦着你手心勒出血,你才觉出疼,猛地松开手认命跌下马,看着手心那片血红咬紧了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