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3节
这十数艘舟船除船体狭小外,更关键的是三四百敌骑此时在蔡河北岸所占据的位置,恰好是中牟城北渡口码头。
不能借助渡口处进攻加固过的岸堤、码头栈道,在别处想用十数艘中小型舟船运输两千人马渡河,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待孩儿先将这些敌骑从渡口驱走,接南岸兵马渡河,”萧恒还是想打一打,看出父亲在犹豫什么,便说道,“之后这仗要怎么打,父亲你亲自到北岸坐镇,定然不会出岔子!”
萧干还不至于怕三四百敌骑能有多强,他心里更多是怀疑这三四百敌骑只是徐怀派出来的诱兵,楚山在附近另有伏兵。
他担心萧恒年轻气盛,自恃艺高胆大,在两军交锋后气血上头就不管不顾,容易被对狡猾的对手引入圈套之中。
不过,萧恒想将三百多敌骑从渡口逐走,接南岸马步兵渡河,萧干沉吟片晌,最终点头答应请战要求……
……
……
“敌骑动了——啊,他们直接逐兵进逼过来,却令一队队骑兵往北岸分驰——他们竟然还真是想将我们包圆,不是单纯将我们逐走!”
乌敕海始终坐在高大的马背上眺望敌情,看到两千敌骑在七八里外最终分作十数队,离开河畔往北偏东方向展开,这架势实要在蔡河北岸形成对他们三百余骑的包围圈。
徐怀目光从很可能是官渡之战旧址的古渡口移开,又眺望蔡河对岸的中牟残城一眼:
位于蔡河南岸的中牟城本是郑州属县,但两次毁于战火。
目前中牟城除了城墙尚算完整外,城中街巷差不多都过了一遍火,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中牟乃是蔡河之畔的重镇,以往人丁繁茂,如今左右民户却十不存一,荒陌之间到处都是累累白骨。
徐怀将目光从中牟残城收回,转身看向往东北方向展开的敌骑,跟已经翻身骑到战马之上的王举笑道:
“萧恒到底年轻气盛啊。要是萧干这头老狐狸在北岸亲自领军,这一仗还有些难打呢——第一次北征伐燕,萧林石率部从大同西城门发起反扑,都已经杀得天雄军全军崩溃了,萧干还是龟缩在内城不出一兵一卒!这种老狐狸有时候还真是叫人难以下嘴啊!”
“只是你父亲手下败将而已!”王举锐利的眼睛,死死盯住敌军主将萧恒的方位,说道,“今日有机会,先取其子头颅,也是好的!”
倘若敌骑只是想将他们逐走,两千余骑从西往东进逼过来,一支支百人骑队将形成重重叠叠的进攻阵列。
而这时候萧恒作为主将,只要处于侧后阵列之中,他们想要以不到敌军六七分之一的骑兵,想要一次将敌阵杀穿,擒杀其主将,是非常困难的事情。
萧恒此时却想着将他们歼灭于蔡河北岸,两千余骑在蔡河的北岸全面铺开,这使得每个方向的敌骑规模,只是跟他们相当。
而萧恒作为主将在敌骑阵列中间的位置也要浅得多,他们甚至只要从正面杀透两支百人骑队,就能杀到萧恒跟前……
凿穿
南朝两次北征,天雄军、骁胜军、宣武军等精锐禁旅都被杀得丢盔弃甲,虽说其时萧恒随其父萧干及李处林等人守在大同内城没有出战,但对南朝兵马早就滋生恃骄轻蔑之心。
自附赤扈之后,萧恒随父兄统兵转战数千里,大小数十战,所遇南朝兵马多望风披靡,即便偶有据城寨抵挡的,也不过是多花些水磨工夫便能攻陷。
这三四年来,萧恒内心深处也是建立起绝对的自信,他同时也野心勃勃,想要建立赫赫武功。
徐怀这些年来是声名鹊起,但在萧恒看来,楚山屡次大捷都是曹师雄、岳海楼、李处林等人拱手相送。
萧恒内心深处对曹师雄、曹师利兄弟及李处林、岳海楼等人多少有些瞧不起,又叫他会如何正视徐怀及楚山军的实力?
他在其父萧干跟前满口说要将三百楚山骑从渡口逐走,但乘渡船回到北岸,满心想的是将大胆挑衅的三百余楚山骑围歼于渡口附近,不使一人漏网逃脱,为增援汴梁打个头彩。
在他的命令下,身着青黑色或褐色铠甲的两千余云州骑,以百骑为一队,迅速往东北方向铺开,仿佛有一支无形的蘸黑巨笔,从蔡河之畔挥毫斜画出去。
云州骑前队在绕到渡口正北方向之后,又迅速折往东南驰骋,意图以最快的速度形成钳击合围之势,阻止楚山军贴着河岸边缘的缝隙东逃。
萧恒勒马停在渡口正北方向的一座矮坡上,眼神凛冽的盯着南边两千余步开外的渡口,四支百人骑队在矮坡侧前,各以雁形阵展开,守护以主将萧恒为核心的中军位置。
主将大幡高高插在矮坡之上,十数名背插令旗的信骑与战鼓手、号角手、令旗手在左右待命,等候萧恒发出进一步的作战指令。
左翼骑兵还在继续往东南河岸方向驰骋,右翼八支百人骑队却已经以锥形阵交错展开进攻阵型,对准渡口方向……
萧干勒马停在南岸,见次子萧恒满口说将敌骑从渡口逐走,以便接南岸兵马渡河,实际却意图全歼渡口敌骑,气得胸口痛,但也不可能这时候派信使渡河,卸了次子萧恒的兵权。
萧干只能催促南岸兵马,即刻直接渡河去北岸,哪怕有两三百甲卒到北岸结阵,多少也能叫他安心一些,
此外,他又在数十侍卫的簇拥下,驰往中牟城西北角上的一处矮坡,沿着蔡河残破的北岸堤坝,从西往东扫视过去,努力想从那些丛林、河湾芦苇荡背后搜索到伏兵可能存在的身影。
当然了,萧干也看得出次子萧恒虽然急于歼敌立功,但也没有失去该有的警惕。
除了往东北方向派出数十名的斥候、侦察,径直往一座座有可能藏有伏兵的从林、芦苇荡驰骋过去外,还将中军两支百人骑队部署在矮坡的北面及东面,以防有伏兵从这两个方向杀出。
这一点,叫萧干颇为安慰……
……
……
王举牵住战马,整理主要披裹战马前胸及侧前肩腿的鳞甲具装。
龙津桥一战,战场非常狭窄,战马身受数十箭也基本都能坚持到杀透敌阵,因此他们携带少量的甲骑具装便没有急着披覆上阵。
而此时他们即将冲杀的战场,要比龙津桥前开阔得多。
面对数倍于己、机动性也不弱于他们的敌骑,也意味着可能需要反复冲杀驰骋,才能将敌军杀溃。
此次携带过来的三十余副甲骑具装,也顾不得损毁难有补充,都拿出来披覆居前及两翼的战马。
王举此战要身居前阵冲杀,不仅亲自检查马铠系挂有没有松脱的地方,也盯着王峻、苏蕈等人一丝不苟的做战前准备,任何一个细节都不许他们错过。
徐怀身边的战马没有披挂重铠,还是轻装上装,他踩着马镫翻身坐到马鞍上,将腰刀半出鞘,屈指轻弹刀身,听着铿然轻响无碍回鞘;又伸手摸了摸颈甲、披膊之间的暗扣连接;依次检查鞍座、辔头、各式系绳、箭囊、鞍刀、枪环等物;伸手轻抚胯下战马的脖颈,手指搭在粗壮贲动的血管上,感受到血液在有节奏的搏动、奔流。
看左右都列阵准备齐当,徐怀这才将拓木步弓从马鞍旁摘下来,横置鞍座之上,手指轻拨弦索,从箭囊里取出六支羽箭倒扣手心里,在驱马而动的同时,挥手示意左右随他一起发动进攻。
其时入秋不久,艳阳高照,天青云稀,微风吹拂,荒草摇动,战马嘶啸,马蹄踩踏与甲叶簇动所发出的亿万啐响之音,汇聚成比蔡河流水雄浑得多的洪潮,几乎在一瞬间充塞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