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节
一身崭新袍裳的朱芝走过来,说道:“宫中有诏,我父亲他这会儿要先进宫面圣;相公爷爷也在都堂,可能要等我父亲面圣后一起过来见面——我父亲着我先陪你们吃酒,天寒地冻的,莫要约束……”
“既然暂时没我什么事,我先回一趟家——却是不忙着去兵部交差,拖一两天没有问题,”史轸说道,“倘若郑爷、周爷没别的事,可以先到我宅子喝上两盅!”
黄河三月就会解冻,倘若赤扈人想在这个冬季就想直接杀入河淮肆虐一番,其骑兵主力随时都有可能会从河北穿插过来,兵围汴梁。
史轸他现在最焦急的,不是陪着徐怀见王禀。
除一家老小外,他得想办法劝亲朋好友尽快撤出汴梁南下避难。
史轸在兵部任吏多年,好不容易谋了一个九品出身,但他的性情谨慎且温和,知道劝说亲朋好友在年节将至的这当儿,顶着风雪撤出汴梁逃难,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他之前就写书信回汴京劝家人先行南下,但家人捎到府州的书函,显然没有将他的话当一回事;他现在都不知道能不能说服自家的一家老小立刻动身离开汴梁。
这个事,他没法直接求徐怀,就想着将郑屠、周景拉过去,帮他想想办法。
实在不行,让周景、郑屠安排人手,将他一家老小“劫”出汴梁,也远比最后被赤扈兵马围困在汴梁城里强得多。
见史轸愁眉苦脸的样子,徐怀也猜到他找郑屠、周景不是为了喝酒,便跟郑屠、周景说道:“你们陪史先生走一趟,史先生但有什么吩咐,你们需全力去办。”
看着史轸急冲冲拉郑屠、周景离开,朱芝问道:“史先生是急着安排家人撤出去?”
“……”徐怀点点头,说道,“可能十天半个月,可能天,小股的赤扈斥侯兵马就会穿插过来……”
“我爹爹刚才跟老祖宗提了一嘴这事,却被训了一通!”朱芝愁眉苦脸道。
汴梁城有三条主要河流穿城而过,虽说此时都已经冰封住,但春暖花开之时,通往京东东路的五丈河、通往泗州的汴河、通往蔡州的蔡河,乃是京师与外界相接的主要漕道。
通过这些漕道,每年有数以百万石计的粮食、柴炭、布匹等大宗物资运入汴梁,维持这座拥有一百三十万人口、十数万禁军的城池的消耗。
虏兵一旦南下,不仅这些物资输送通道都被切断,周遭州县的民众出于天然对京师防御的信任,也都会蜂拥逃来避难,到时候都不知道这座城池之中会涌进多少人口。
超过两百万,甚至达到三百万之巨,都不是难以想象的事情。
到时候即便能守住汴梁,城池里的存粮也会被迅速消耗一空,在虏兵的屠刀之外,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死于饥荒、疾病。
人相食也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
然而不要说徐怀此时位卑言轻了,就算王禀请得圣旨,此时想将城中上百万民众往南疏散撤离,又怎么可能来得及?
年节将至,城外又大雪纷飞、千里冰封,没有足够强大的基层执行力,有几个民众愿意这时候义无反顾的踏上往南逃难的漫漫旅途?
朱沆回府想说服老夫人此时南下避祸,还不是被反过来教训一顿?
面对朱芝的愁苦,徐怀只能耸耸肩,表示他对此也无能为力。
郑屠、周景被史轸拉走,徐怀着殷鹏、燕小乙、朱世聪等带着众人到城里开开眼界,他与王举、王宪、徐心庵由朱芝陪着走到一处暖阁子里坐下一边喝酒,一边等朱沆面圣归来。
这暖阁子位于园子正中,原为凉亭,入冬之后装上木窗围帘,底座又是砌空,填以柴炭烧热,人在其中温暖如春。
时势维艰,众人也没有心思说笑,徐怀甚至对矫诏平反之事都不甚关心,嫌暖阁里太燥热,打开一扇木窗,看着园子里的雪景及正怒放的腊梅,小口饮着酒。
不一会儿有细碎的脚步声走近过来,徐怀接着就隔围帘便听到刚才在偏院喝斥他的那名侍女在暖阁外的庑廊下说话:
“真是没半点眼力劲的莽货,竟然将郡主当作婢女,将一堆臭衣服叫郡主捧着——你们说说看,哪里婢女长得如此美貌又富贵逼人的?”
一个听上去像是少妇的慵懒声音说道:“我听说军中兵卒,要么是招募的土蕃,要么是作奸犯科流放边州的囚徒,整日住在站直身子都会碰头的草屋里,粗面粮,挖点咸酱就吃得津津有味——这辈子都可能没有见过几个女人,哪里会有眼力劲啊?偏偏郡主不听劝,听朱芝那浑货一通胡吹,以为是多了得的英雄好汉,偏要跑过去看热闹,可不受冲撞了?”
那个慵懒的声音又响起来:“王萱,我娘给你张罗的几桩婚事,你都不乐意,还在你王家宅子里发脾气,数落我娘多管闲事,你可是在岚州看上哪个如意郎君了,这会儿急吼吼的赶过来,生怕晚见了片刻?”
“朱多金你胡扯什么,我便是听到缨云郡主在这里,才急着跑过来找她说话的。”王萱略带喘气的声音传过来。
“缨云一开始可不在这里,拉着一群人在我那里玩蹴鞠,也是刚听说有一群莽汉随我父亲从府州归来,好奇这些兵卒都长什么样子,非要凑过来看热闹——却不知你从哪里知道缨云在这里?”少妇又笑王萱道,“你不是跑来见如意郎君,却能未卜先知缨云会跑这里来?”
贵女
朱芝听到外面的说话声,站起来揭开遮住暖阁门庭的围帘,朝外面看去,好奇的问道:“姐!你们与郡主怎么跑这里来了?”
徐怀却是知道朱沆长女朱多金早已出阁,嫁给户部侍郎宋廷山之子宋璲为妻;他们进城后,在赶到朱府之前还路过位于朱府西首那栋占地面积更大、更为奢阔的宋宅——徐怀这时候也想到那个蹴鞠女服少女是哪家的郡主了。
户部侍郎宋廷山的妹妹,宋璲、朱多金夫妇二人的姑母乃是二皇子、景王赵湍的王妃,蹴鞠女服少女乃是景王之女赵缨云。
朱芝、朱多金的母亲是寿隆郡王之女,算下来乃是赵缨云的堂姑姑,都是宗室中人,想必赵缨云与朱府、宋府都往来惯了的,难怪带着两名宫女就在朱宅横冲直撞。
徐怀朝暖阁外瞥眼看去,见朱多金乃是一名二十三四岁、腹部微微隆起、显然是有孕在身的宫装少妇。
除了王萱与景王女赵缨云以及其他几名十六七岁到二十岁出头不等的男女外,还有一名儒服青年小心翼翼的搀着朱多金,想必是朱多金的夫婿宋璲。
这一干人等都站在庑廊前,朝这里探望过来。
景王之女赵缨云刚才穿蹴鞠女服在偏院探头探脑张望,这时候换了一身襦裳,外罩着一件雪白的狐裘短袄,清丽的容色虽然要比王萱略逊一二,但偏圆的雪白脸蛋却十分可爱迷人。
这一行人大概没有料到暖阁子里有人,有些为刚才肆无忌惮的话语感到不好意思——王萱也是刚被朱家长女朱多金拿话挤兑过,也不好意思立即凑到徐怀身边来,只是缩在后面,吐舌朝徐怀挥着小手。
“听得爹爹与你从府州归来,这不才急冲冲换了一身衣衫赶过来?爹爹他人呢?”朱多金叉着腰站在庑廊前,朝暖阁里打量了两眼,声色慵懒的问朱芝。
“爹爹刚被召进宫里去了。”朱桐这时候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回答道。
“北面的形势真有如此危急吗,爹爹从府州赶回来,连口热茶都没有功夫喝?官家就知道差使老实人。”朱多金嗔怨道。
朱芝知道徐怀在这个节骨眼上没有心思交游京中权贵,单将他姐夫宋璲以及一名二十岁出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