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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此前他被阿娘逼着在族中书塾读了几年书,磕磕巴巴,都未必能将几篇启蒙经义磕磕巴巴顺读下来,更不要说这些经义有深的解读了。

现在可好,这几篇经义所讲的内容,以及衍生出来的道理,他不仅完全清楚,还能看出里面有太多谬误、迂腐、不堪一提的地方。

他此时的思维,也前所未有的敏锐起来了。

整个人可以说是脱胎换骨。

以往很多懵懂无知的事情,一下子通透起来。

这不是一个在桐柏山里浑浑噩噩生长十五年的少年应该有的!

也许那些他以为想不起来、以为什么都不剩、大梦一般的记忆,实际上并没有丢失,而是从根本上将他改变了。

他已不再是“他”?

那他又是谁?

徐怀困惑了好些天,数日前出淮源镇经过鹰子嘴时,一段文字突然间出现在脑海里,他当时就像是被电流打了一下:

“天宣五年岁旦,御史中丞王禀被贬唐州,二月中过桐柏山鹰子嘴为盗匪所害……”

这段文字像是一小段史书记载,在那一刻之后就像刻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然而当时鹰子嘴并没有类似的劫杀案发生,也没有什么朝廷官员被贬途经淮源镇,徐怀却叫这段记忆折腾了两三天,猛然想到一种可能:

这段文字有可能是还没有发生的“记忆”。

于是,他这几日来早出晚归,都跑到鹰子嘴崖头蹲守。

不仅别人以为他又犯傻了,他都怀疑自己所谓“神智”恢复过来,实际是着了魔。

直到这一刻在王禀从马车前站起来自承姓名,徐怀内心的震惊就像是波澜疯狂的汹涌起来:

这一段突然冒出来的文字记忆,竟然在这时得到验证:那假扮猎户的三个人,是王禀在被贬途中注定会遇到的“盗匪”?

关键是这一切竟然以一段文字,在数日之前出现他的脑海里?

那其他几乎都被遗忘的记忆呢,都是来自还未发生的后世?

……

……

鹰子嘴位于这座坡岗最高处的山嵴处,马车还没有过鹰子嘴,也就无法通过鹰子嘴的豁口看到另一侧的情形。

既然后有追兵,又有刺客蹲守崖头,车夫猜测前方很可能还会有伏兵,他也不指望马车能冲出重围,解开包袱布,露出一柄没有刀鞘的湛然长刃。

然而王禀相公自承姓名后,崖头那人竟然沉默起来了,半晌没有再说一句话,也不见有别的动作,这令车夫心里泛起一丝浮躁跟疑惑: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

马车徐行到崖下,车夫盯住崖头,杂树有些遮挡,他这时却能看清楚崖头是个健硕少年,虽说手握刀柄的姿态颇为凶悍,脸上却无狠戾之色。

而身后三名假扮猎户的刺客,这时候没有趁机合围上来,竟然拉开些距离聚拢到一起,也又惊又疑的正盯着崖头打望,这叫车夫心里更是困惑不已:

难道崖头这少年跟后面三人不是一伙的?

青衫文士年老,老眼昏花,看不清崖头少年的相貌,再次朝崖头喊道:“老夫知道你们也是受人所托,老夫并无意知晓你们从哪里来,但请取走老夫的性命,不要伤及无辜!”

徐怀回过神,再看那三个贼匪拉开一些距离后没有退走,在两百步开外聚到一起,都将长弓取在手里,心里叫苦不迭。

他一连数日早出晚归蹲在这崖头上,只是着了魔想去验证脑海里闪过的那段记忆,却不是想做什么英雄好汉去救王禀。

不过,这三个贼匪的反应,也叫徐怀心里奇怪:

除了王禀身旁那车夫模样的中年人身手颇为强横外,自己突兀站在这崖头招呼王禀,这三个贼匪不应该知难而退吗?

王禀所乘坐的这辆马车里藏了什么宝贝,叫他们还想着强抢?

不像是盗匪啊?

盗匪再贪财,总得先惜命吧?

徐怀想到王禀刚才误以为他是“受人所托”,心里一惊,莫非这三人并非盗匪,他们才是真正“受人所托”,过来追杀王禀?

徐怀忍不住要拍额头,心想要不是他今天撞破,王禀今日横尸鹰子嘴崖下,在别人看来可不就是遇匪而死吗?

要是他脑海冒出来的那段文字记忆,是历史对今日之事的记载,可不也没什么问题?

徐怀又惊又悔,心想别人说他是个憨货,还真是不假,怎么就跟着了魔似的,搅和到这等破事里来了?

现在怎么办,跟后面那三名家伙说,你们该干嘛干嘛,我就是路过打声招呼,不妨碍你们刺杀王禀?

徐怀这时候又后悔没有拿衣物遮住面目,也不知道相隔一两百步,那三个刺客有没有看清他的脸。

要是刺客看清他的脸,在杀死王禀及随扈后,会不会找上门杀他灭口?

徐怀心头转过数念,犹豫着要从后崖逃走,心里却又有一种说不清楚的淡淡情绪,阻止他这么做。

过了片晌,徐怀才振声朝崖下喊道:

“王老相公,你怕是误会了。我家大哥仰慕王老相公的为人,得知你被贬唐州,担心桐柏山里道路又不大太平,可能会有个不开眼的小贼对王老相公不利,特令我在此相候。王老相公,你们尽管前行,这三个小贼我来对付就是,谅他们没有胆子闯这鹰子嘴!”

鹰子嘴崖石高耸,徐怀看左右还有不少杂树,心想他只要小心些,应该不怕刺客手里的弓箭。

还有就是鹰子嘴四壁陡峭,徐怀就相信三名刺客未必有胆敢强攻上来,到时候就算十七叔、徐心庵不找过来,他也可以坚守到天黑再想办法脱身。

……

……

是友非敌?

青衫文士盯看崖头,也是惊疑不定。

“前头什么情况不知道,但后面必是蔡铤派出的刺客无疑……”车夫眯起眼睛,打量了徐怀两眼,跟青衫文士沉声说道。

就眼下的情势,他们也只能往前闯了。

车夫也不问这少年及他身后的“大哥”到底是谁,以免被身后刺客听去。

他见青衫文士微微颔首,便朝崖头拱手道:“多谢义士相助,来日但有差遣,卢雄定万死不辞!”说罢便将马鞭甩出,“啪”的一声抽在马儿肥厚的屁股上,马车缓缓拖动起来。

过了鹰子嘴,是一段下坡路,这时也没有什么行人。

两侧林疏坡缓,没有遮挡,也不像是有什么埋伏的样子。

视野尽头都能看到淮源镇鳞次栉比的建筑群。

车夫更是快马加鞭,往淮源镇而去。

途中遇到这样的变故,躲在马车里的女孩缩在乳娘的怀里,惊惶得都快窒息了,但听着车厢外的动静,这时候也忍不住揭开车窗帘子,朝崖头看去,却见少年半蹲在崖头的杂树中,破败的衣襟在风中摇动……

梦里梦外两相疑

三名刺客没有得手,当然不会轻易离去。

仓猝间他们不清楚鹰子嘴后是否有埋伏,不敢去追杀王禀,当下将长弓横在身前,驱马徐徐往崖前逼近过来。

不管他们刚才有没看清自己的脸,徐怀这时还是撕下一片布衫蒙住脸面,但就在他手伸到头后系住布衫之际,一支利箭“嗖”的一声就朝他的面门射来。

徐怀下意识间颈脖侧移出数寸,只觉一道劲风擦脸而过,随后听到“喥”的一声羽箭射中身后的松树,箭杆还“嗡嗡”振颤作响。

“好快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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