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舞姬
撤退,我根本保护不了你!”
阿依闷闷地回答:“不会的。”
“你怎么知道?”三老爷现在还浑身虚汗,想不通为何马贼会突然撤退。
“他们认得我阿爹阿妈,不会伤害我们的。”想来小孩自己也知道行为过于鲁莽,一直不肯抬头看他。
“算了,没事就好,重新启程吧。”三老爷送人回马车,这回是半点都不敢松懈了,仔细注意四周的风吹草动。
好在车队仅遭遇了一回马贼,安稳地到达了落脚点。一行人住进客栈,三老爷继续让阿依和他睡,熟练地换好伤药后,小孩光溜着腿观察三老爷记账。
三老爷手底算盘拨得老响,一阵功夫就算清了几笔账。他得空抬头看阿依的情况,两条白嫩嫩的腿晃得叫人头疼,当即怒道:“把被盖上,也不怕得病!”
阿依乖乖照做,仍旧仔细观察三老爷手的动作。三老爷察觉到他专心的样子,问:“怎的,你看明白了什么?”
小孩困惑地摇头,三老爷就来了劲:“宝儿,我教你算账好不好?”
他把宝贝算盘放到阿依跟前,给他讲算盘的用法。阿依好奇地拨动算珠,不知道听进去多少。
等三老爷困倦地上床睡觉,阿依还在轻声拨算盘,翠绿的眸子亮得惊人。
三老爷一觉醒来,阿依的被褥整整齐齐的,没有人睡过觉的痕迹。那小孩趴在桌子上睡得香甜,睡熟了也不放开算盘,应该是算了一整夜。
三老爷拿起账本,没算的账都被阿依对清了。他核对半天,真没找到错误。
“唉,宝儿,你说你何必呢?”这孩子有大毅力,只有吃尽苦头的人才这么能忍。
他惜才心发作,爱怜地抱起熟睡中的阿依放回床上,把算盘放到他枕边。刚盖上被,阿依迷糊地睁开眼嘟囔:“老爷?”
“哎。”三老爷受宠若惊,捏了捏他绵软的脸蛋。
“要走吗?”阿依努力地爬起来,明明眼睛都睁不开了,几次头栽到三老爷身上,挣扎好久才勉强清醒。他把算盘抱在怀里,小碎步跟上三老爷的步伐。
外面荒凉的景色看不到头,阿依上车前最后看了一眼养大他的戈壁,毅然地选择合上门帘。
“走咯,我们回中原咯!”
几个月后,车队载满货物回到了中原,此时正值严冬,地面的雪厚厚地盖了一层。阿依看到的是全新的世界,他惊讶地伸手接雪花,从未在荒凉的边疆见过如此大的雪。
冰冷的雪冻手,不一会儿阿依的手就红了,脸蛋也红了,平添几分孩提的活泼。
他一下车就引来路人围观,谁见过火红头发的异乡人啊,即便是那些贵族老爷的胡姬,也是金色或棕色的卷发。红色的还是头一遭。
众人纷纷议论阿依奇特的长相,其中不善的眼神居多,这种排斥感让阿依脸色苍白,又回想起做舞姬时受轻视的记忆。
“干嘛呢,干嘛呢!不要堵了我们卸货的道!”三老爷及时来解围了,他高大的身体挡住众人视线,把小孩藏在怀里,给他打理沾满雪花的红头发。头发高高盘起,再把自己的棉毡帽戴到阿依头上,显眼的头发立即看不见了。
阿依倔强地捏紧拳头,眼泪无声地落下来,大眼睛脆弱得叫人心疼。三老爷哪能受得了自个儿的宝贝受委屈,赶紧擦擦他的眼泪,安慰道:“好了,不哭不哭。等我卸完货啊,就带你去吃我们这儿的好东西。”
人群没劲地散了,三老爷也不敢让阿依独自待着,是他先前疏忽,忘记阿依外表的特殊,现在恨不得时刻盯紧他。
将人带到仓库,店铺的伙计看见突然多了张新鲜面孔,有人好奇地问:“三老爷,您带回来的是什么人啊?”
三老爷大手一拍阿依的后背,把他推搡到前面,笑呵呵地说:“这小子啊,是咱们新上任的账房先生,算账比我还灵光,以后有搞不清楚的账,只管找他!”
谁能料想三老爷对阿依的器重程度这么高,就连阿依自己都感到吃惊。伙计只管照三老爷说的做,点头哈腰地转向阿依:“哎,先生好,先生怎么称呼?”
这的确是个问题,阿依的原名叫起来怪怪的,三老爷苦恼地拍拍脑袋脑袋,灵光一闪,对他说:“宝儿,你跟我姓,叫何依好不好?”
阿依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名字是身份的象征,他选择了“何依”,就等于选择了三老爷给他的人生。何依反复念叨新名字,心里头的满足快要溢满了,欣喜的情绪真真切切地反映在眼中,即使不开口,三老爷也感觉到了。
在今天,他有了名字,不是跳舞的胡人阿依,而是三老爷的账房先生何依。
思忆及往事,何依打算盘的手指微顿,眉头轻蹙,很快又抚平了眉心的皱纹。他吹灭油灯,披上棉氅离开桌案。
外面大雪纷飞,七年前他就在这样的大雪天来到中原,如今他已从青涩的少年长成青年。成年的何依比少年时更俊俏明艳,却没人敢再觊觎他,谁见了他都得恭恭敬敬地叫一声“何先生”。而这种平稳的生活是三老爷给的。
那个行事凌厉彪悍的男人形象浮现在眼前,何依推门出去,叫醒打瞌睡的伙计:“车队呢?”
半年前三老爷领队去西北走货,算算日子该是今天回来。但月上中天,外面的街道还十分冷清,听不见半点马蹄声。
“这……按理该到了啊?”伙计探头探脑地朝街道望,缩回脖子就对上何依冷下来的脸。“小的这就去城门口看看!”伙计赶紧改了口,跑出院子找人去了。
开玩笑,何先生发起火来比三老爷可怕多了,要是那张脸变冷了,他们后脖颈都感觉凉嗖嗖的。
何依独自站在空旷的院落,凝神倾听远处的动静,雪落了满身也不管。不知道站了多久,他终于听见车轱辘声逐渐靠近,快步靠近大门,直勾勾地盯着街道的拐角处。
当马车出现在视野中,何依的眼睛红了,担忧的心落了下来。和三老爷生活了七年,他清楚跑商的危险,三老爷失去消息的时候无时无刻不在挂记。等伙计搀扶软绵绵的三老爷出来,何依立刻抱住他。
他先是以为三老爷受伤了,但三老爷的头靠过来的时候,何依闻到了浓烈的酒味,三老爷正嘟嘟囔囔地说醉话,连架他的人换了都没意识。
“他怎么喝酒了?”何依抱着三老爷的腰,费足了劲才不让他滑下去。
“三老爷搞到好货了,这次肯定能赚一大笔。他高兴,就没忍住和兄弟们喝多了。”另一个醉醺醺但还算清醒的伙计回答。
“货呢?”环顾四周,何依只看见送三老爷回来的马车。
伙计答道:“下午就卸了,是三老爷要喝完酒再回来的。”
“知道了。”何依扭头看迷糊的三老爷,什么都没说,架着他进屋了。
把人丢到床上,何依解开他湿透的外套,忍不住说:“我担心你这么久,你就不能先派人通知我吗?”
三老爷扭动几下,面朝下打起了呼噜,没有理他。
“酒那么好喝吗?”何依翻过他的身子,伺候他脱鞋脱裤子,脸上虽然不高兴,手头的活依然细致。
“嘿嘿……”三老爷突然说起了梦话,“钱……钱不够啊……”
“怎么会不够?”
三老爷眼睛骤然睁开,无神的眼睛和何依对视,用认真的口气说:“我够了,但还得给宝儿攒钱啊……宝儿,他是我的宝贝,我要让他一辈子过得舒心……”
后头的话三老爷吞进了肚子,因为何依堵住了他的嘴,生涩地和他相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