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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长痛

 

徐横年少时娶了好几个妻子,这在当时还是合法的。崔琼生了徐在昼,姜细君生了徐如寄,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丁,徐如寄八岁那年毫无预兆突发高热,一只脚踏入鬼门关,棺材都备好了。徐在昼有时出门看到姜细君,那张瑰艳的面容上满是大计即将付诸东流的悲苦。她也感到某种难以言说的痛苦。就在这个不起眼的时刻,徐在昼心中对于“自由”的定义发生了不可逆的改变。她渴求不被婚姻与爱欲束缚的自由,像笼鸟向往天空。她停了学校的课,哪都不去,只是躲在屋里镇日迭纸星星,一个月后星星们手牵手,把这个理应夭折的孩子带回了人间。家里鸡飞狗跳,日夜不得安宁,姜细君和崔琼吵得不可开交,唯一的女孩被所有人漠视。崔琼忧心女儿,托崔南屏照顾徐在昼,在徐在昼十叁岁到十五岁这段时间里,她都住在舅舅家。没有人觉得她能继承家业,但徐在昼觉得自己应该过一个有意思的人生。她在心里对母亲和舅舅说了句对不住,在一个暑假,吃完每日例行的吐司和牛奶,拿了十几年来所有压岁钱、阿母和舅舅舅妈们给的日常零用、弟弟孝敬她的零花钱,还有崔家兄妹塞给她的零钱,拜托熟人给她办了证,光明正大地去了香港。十五岁的徐在昼到了香港,比不懂粤语更快来到的是钱包先被迎上来的扒手撞走。很糟,但并不算糟糕透顶。她蹲在地上捂着脸思索很久,掌心有点湿,但又很快振作起来,这点小事难不倒她。大小姐落魄了,找不到活计干,只能循着电线杆上张贴的广告去冰室当服务生,晚上学粤语,干了几个月,后来被星探挖走,瞒住年龄去当模特。她很漂亮,像一颗剥开的鲜嫩莲子,偶尔也能像铸造刀纹的刀,名气虽然小小,脾气却很大。崔琼找不到她,崔南屏也找不到她,徐在昼独立于徐家权力的边缘,这样动人、璀璨、光辉的容貌,如果崔琼落败,她的婚姻将不受自己掌控。她会被系上绸带送给胜利者,美貌也是一种资源,这种说法在徐在昼身上得到了论证。没有人会不爱她。在她十叁岁,一个空调坏了的下午,窗外蚂蚁蜿蜒成流水般的乌线,她午觉醒来。她的房间很大,崔以闲从杂物间里搬出风扇,铺好凉席。老式风扇摇头晃脑,衬衫被蒸出来的汗水浸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樱桃和可乐还挂着露水。徐在昼抱着膝盖,坐在榻榻米上,穿着一件白色小吊带,蕾丝裙凌乱地翻开一角。国外的牌子,崔南屏回国时给她买的,她一直很爱惜。崔以闲和封戎在为游戏斗气,吵吵闹闹。徐在昼实在热得受不了,脱掉吊带,裙子也脱掉,扔到两个男孩脸上,让他们闭嘴。“再吵就去死。”她说。崔以闲不敢看她,也不让封戎看,两个人背过去,嘟囔着让她把衣服穿回去……徐在昼在夏日里大方地展示自己稚嫩的肉体,说不要。暑气攀升,榴花猩红,芭蕉叶悠缓地摇曳,簟纹如水,雨膏烟腻。徐在昼蜷伏在凉席上昏昏欲睡,崔以闲脸上有一种羞愤欲绝,徐在昼大人有大量,体谅了他。准备走了的时候,崔以闲扯住她的裙子,很屈辱地说,“下次能不能不带封戎那小子玩了。”徐在昼说,“你还想有下次?”崔以闲掀起眼皮偷看她一眼,耳根发红。“不行吗?”“好吧。”徐在昼打个哈欠,挨过去,亲他一口。她不想被送给谁,谁都不行。所以她选择了流浪。在到达香港的同年,徐在昼被哄去拍片。经纪人和导演商量着,徐在昼踱步走来走去,看见一个瘦削伶仃的男孩坐在角落,染成栗色的长发柔顺地贴着颈子,脚边放着的吉他引人注目。拍摄场地人来人往拥挤如潮,只有他像片映在蝴蝶湾上的纤细的影子,秀美沉默,无声无息。经纪人小声告诉她,这是个酒吧驻唱的年轻歌手,叫做曲云随,从大陆漂来香港,还是个父亲不详的私生子。只因脸蛋十足漂亮,所以被选作男主角。徐在昼嗯了一声,”你太吵了,闭嘴。”经纪人早习惯她这样没有礼貌,搓搓手跑远了。等她喝了助手给的饮料,才知道戏份里有擦边的床戏,尺度香艳,且两位主演都未成年。徐在昼捏瘪喝空的锡罐,猛然往地上砸去,眼神暴怒得能杀人,导演大叫这样更好!少年顿时受惊般瞬间站起来,拽住她的手,紧张得手心冒汗,说不出话,只能用眼神哀求她。徐在昼看他那双惶然不甘的眼,光芒万丈,一摔就碎,只有乞求仍很稚嫩。原来是只被捉到花鸟市场的小黄鹂,被人教过顺从,却还怀抱一种天真纯粹的妄想,要干净,要一尘不染,在台上引出动人歌声的舌尖僵着,搅不出几句惹人垂怜的好话。他也知道这样很过分。“不要惹怒他们……你回去吧。”曲云随低声说。罐子振出吱呀的尖锐哀嚎,她在心中用力骂了一声,拿清水抹了把脸。导演在门外等了很久,等她为生计服软。徐在昼唯一的要求是不准拍他们的脸。拍摄得很顺利,导演称赞她就是天生的女主角,情欲像暗渠里的水流那样,在暗沉的拔步床上流淌。事后曲云随追过来求她原谅,徐在昼正躺在铁架床上睡午觉,狭窄的廉价出租屋就像一支汽水瓶,瓶壁攀满酷暑的湿汽,什么都湿透了。她没睡着,朝他摆了摆手,用手背捂住眼睛,水痕晕开,眼妆斑斓。他觉得她好像在哭,偏偏还要逞强,闷闷地说这种事我早就做过了。他宁愿她骂他打他,也不想看到她沉默不语。少年跪在地上,轻轻地问,“真的吗?”徐在昼顿了顿,笑了一声。她说,“嗯,我不骗你。”后来,徐在昼在香港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鸟巢。一只凤尾绿咬鹃叼着蛇目菊施施然落下,用美丽的花和浅薄的爱贿赂她,在她心中开拓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行的小径。咬着七月的尾巴,他们窝在昏暗的出租屋里看林正英,没有空调,只有电风扇旋转出雪花片般的噪音落在每个过于安静的夜晚。她昏昏欲睡,脸颊放在曲云随纤薄的肩窝里,曲云随将她搂在怀中,哼一支动听的歌。有时候,他们也会选择不看电影。通常在徐在昼结束通告回家的下午,浴室里新装的磨砂玻璃总会洇出黛绿。温水洗濯着两具同样年轻的肉体,曲云随跪下来,用嘴唇吻她。徐在昼将手指搭在曲云随额前,撩开浸湿的刘海,指腹贴着他晕红的眼尾,从上到下,懒洋洋地,不带情色意味地摩挲。她捏着下颌叫人起来,分辨喉结,锁骨,乳尖,肚脐——直至翘起来蹭她掌心的性器,她松开手,又握回去沿着脉络抚摸,仿佛赏玩家里那柄老祖宗传家的檀木烟枪。那只鹃鸟舌喉里编织的不再是美妙的歌了,而是裹挟情热的喘息。曲云随舔吻徐在昼的手指,将脸埋在她的胸脯之间,在甜润的定窑瓷上裂开斑驳的痕迹,他懂得如何取悦她,并且为此不遗余力。更胜夏日的热流在浴室转徙流窜,徐在昼被撞得一颠一颠,颤动的肩膀如同一张紧绷的弓,眉眼间的冷淡被水流带走。他看见徐在昼脸颊上细细的绒毛,这让她看起来更像某种毛绒绒的小动物,曲云随看了很久,最后只在她半垂的眼睑上亲了一下。睫毛微微一掀,雨帘子似的,一滴水珠顺势滚了下来。徐在昼低声问,“你想亲我?”

这句话仿佛开启了两人之间秘而不宣的潘多拉魔盒,惊悸的水潮从心口弥漫了上来,铺天盖地,一瞬间就淹过曲云随的喉咙。那些陈旧往事从水底接二连叁地攀了上来,被戳着脊梁骨咒骂时不自禁的颤栗重新回到了这具身体,逼迫他重温在大陆出生、念书、辍学、做驻唱歌手的十七年人生。他想,那张梦寐以求的船票没有如愿斩断尘缘,而是随他漂洋过海。一个横亘数十年的可憎噩梦,一个人情世间的错误、一个备受鄙夷的耻辱,千里迢迢追着他来到香港,漠然粉碎他一掷千金的巅峰,垒起求告无门的绝境。曲云随长久地缄默,他的舌根仿佛被一种苦而涩的味觉浸没了,直到徐在昼复述了一遍。“可以吗,”他几乎是哽咽着问,“可以吗?”我又怎么配得上你?徐在昼看得一愣一愣的,“你哭什么啊?”她用掌心给他擦泪,看见那双眼皮子隐约透出哭过的薄红。徐在昼心软地抬起他的脸,“你怎么这么容易哭?你的泪腺比我的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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