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节
也是连亭。
“不是我。”连亭摇摇头,并不会居这种没必要的功,虽然他大概能猜到到底是谁做的,“没有这份疏奏,我不会看到你。”也不会关心你的死活。
史唐突然有点能明白好友为什么会觉得连亭人不错了,抛开詹家的双生子颇受连亭之子的照顾以外,就连亭这种一是一、二是二的说话风格,也会很得詹韭菜的喜欢。事实上,史唐也很喜欢这种直来直往的谈话方式,虽然这是官场大忌。
连亭端起茶碗,轻轻吹了一口碗边螺旋上升的白气,对史唐逐渐友善的态度并不意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项是他最擅长的。
两人就这样就“我希望你能做到哪一步、你又希望从我这里得到哪方面的支持”进行了直抒胸臆的交换。
说完之后彼此都很满意,纷纷觉得自己赚了。
一个想着,要的就是这种不怕死、也绝不会回头的改革家,搞死杨党指日可待。
另外一个则想着,他竟然同意我如果织造改革的时候,涉事的是阉党或者督造的宦官也绝不姑息,他本来都准备在这一块稍稍让步的。
杨党那边则一看史唐真的对阉党滑跪了,反而没那么大的敌意了。就,这种感觉很难形容,你本来看了他履历过往觉得他是个硬骨头,他肯定要搞事,但没想到他早已经被时代磨平了棱角,先一步学会了向阉党谄媚。阉党虽然可恶,但都是玩阴的话,谁怕谁啊。
如今杨党的注意力,更多地还是集中在了中宫皇后越来越显怀的肚子上。据好几个可靠的太医说,冯皇后的这一胎一定会一举得男。
如果孩子能够立住,那他们的下一步是不是就要上书立太子了?
这可是完完全全属于杨党的太子!
贤安大长公主的脾气与日俱增,因为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气数已经快要尽了的杨党,有可能要因为这个劳什子的准太子再被续上一口命。
而这些……
絮果统统都不关心,也不能说完全不在乎吧,涉及到他阿爹的部分,他还是挺关注的。但也就仅此而已了,对于十六岁的小小少年来说,他生命里的重点还是读书、回家两点一线,他最关注的事也只会是他的家人和朋友。
絮小郎最近最大的烦恼,就是他的朋友们好像都一夜之间长大了。
叶之初四月份参加了院试,以宛平案首之名成了叶秀才,很快就升入了国子监的率性堂;犬子和秦小姐的感情继续稳定攀升,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相约,据说月底还要去月老庙;詹大拜了叶侍郎为师,詹二在刑部破了人生中的第一个案子,他们兄弟甚至已经准备好了秋闱下场,大显身手。
本来絮果还觉得有兰哥儿陪他,继续吃喝玩乐、度过没有目标的每一天,没想到兰哥儿也开始养门客了。还和他皇兄要求了去京外的大营历练,他开始上进了!
絮果某日在约谁都约不出来的时候,不禁陷入了沉思,对比他的朋友们,至今还什么规划都没有的他,是不是太咸鱼了?
在絮果把这个烦恼和他阿爹说了之后,连大人也没多安慰,只是在某个休沐日,带着儿子去了一趟郊区的汤山,父子俩也没做什么,就是在庄子里住了一夜。
然后在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的时候,连亭便把隔壁房间里美梦正酣的儿子,突然从被窝里薅了起来去爬山。
是的,爬山。
絮果整个人都是懵的。
再顾不上想什么闲不闲的了,他现在只想回去睡觉啊啊啊。
认错爹的第一百零七天:
京郊的汤山不算高,景色却属实不错。
层峦叠嶂间,是信步上鸟道,是顶峭松多瘦,是烟岚云岫的青山绿水。絮果进京的这十年来,不知道来了汤山多少次,却没有哪一次看到了群星还在璀璨闪烁时它的样子。
不得不说,挺震撼的。
氤氲缭绕的山林间,本还是一片雾蒙蒙的样子,却因为镀上了一层月光的清辉,而意外呈现出了一种清冷孤傲的遗世独立。万籁俱寂下,影影绰绰的婆娑树影,在星汉灿烂中忽明忽灭。
絮果执杖登山时,只随便套了件水青色的长衫,他本还担心在初夏时节这样穿会不会太热,没想到行至半山腰就已经开始觉得发冷,额头上明明因为爬山而出了不少汗,被山间的冷风这么一吹,只恨不能再披个大氅。
不等絮果开口,连亭就把早准备好的外衫递了过来。
除了衣裳外,连亭随身还带着牛皮水囊以及一些饱腹的点心。他只是来让儿子和他爬山的,不是让他吃什么没必要的苦。
絮果毕竟才十六,很快他就一边吃着精致的小点心,一边重拾了活力。
在爬了这么久后,絮果的脑子已经缓慢的重新“开机”,变得灵光了起来,人也重新变得聒噪。他的性格一向如此,哪怕一开始是个起床困难户,如今醒都醒了,来也来了,自然就再次快乐起来了啊。
絮果一边和阿爹溜达着上山,欣赏着沿途从未见过的风景,一边问:“阿爹你以前也来爬过汤山吗?”
连亭这次爬山并没有带其他人一起,只有他和儿子两个。他看上去对山路好像特别熟悉,不需要谁来指引,也不需要什么提示,他就能驾轻就熟地带着儿子上山,不只是寻常人都在走的大路,还包括了每一条山间的小径。
不管遇到了什么,连亭都能对儿子说出个一二,好比从哪里走能看到水杉,也好比往哪里去能在山溪里钓到大鱼。
所以絮果才会有此一问。
“是的,我来过。”连亭点点头,给出了一个并不意外的答案。如果他没有爬过,又怎么会准备的如此万全呢?事实上,连亭爬汤山的次数还不少呢。过去最少也是一年一次,多的时候有可能一天之内就要上下一趟。
因为……
连亭每年都要陪当时还是皇后的杨太后来汤山祭祀啊。
贵人可以乘着软轿、滑竿舒舒服服的上山,内监和宫人可就没有那么大的“福气”了,哪怕连亭当时已经深受杨皇后信重,也不可能为他坏了规矩。因为一旦这事被苛责细行的先帝知道,那这样的赐轿就不是对连亭的宠爱,而是害了他的利剑。
其实跟着杨皇后上山还好,虽然爬山辛苦,但连亭自幼随师父习武,并不觉得爬山是一件多么需要体力的活儿。他大气也不喘的就能从山脚爬到山顶。
一如现今与儿子爬山的这个清晨,他都没出什么汗,两人走的很慢,一路有说有笑还走走停停,连亭根本没察觉到什么体力的流失。
真正苦的还是随先帝圣驾来汤山。因为众所周知的先帝两大特色——抠门以及苛责细行。先帝的抠门和史大人的抠门是截然两种不同的抠,后者是为了建设贫穷的家乡而在省钱,只会从自己身上扣钱,而前者却单纯是为了自己享受,去不断地压榨旁人。
作为先帝朝时的“旁人”,那过的真是苦不堪言。上山的路上没有半口水喝、半点吃食也就算了,先帝还不允许他们有丝毫的“偷懒”,必须匀速且规矩地爬上巍峨的高山,越是体面的内监宫人,越是不能“懈怠”,他们不仅要保持饱满的精神,还要随叫随到,在上山的队伍里来来回回、上上下下的跑动。
先帝每年来汤山的次数不定,避暑、围猎、泡温泉……只要想起来了,就会来一趟。这样的折磨连亭一年之内要体验好几次,早就形成了肌肉记忆。
虽然连亭说的轻描淡写,但絮果却是越听越气。连带着对汤山都好像带了一股愤怒,整个人都气鼓鼓的。他再也不要觉得这里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