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是他的亲爹,司徒将军司徒威。这位奉国将军是京中有名的顽主,整日游手好闲,不求上进,衣衫穿得没个正形也就算了,重点还是那一身挥之不去的酒气。他一边打着重重的哈欠,一边眼中流露出一股漫不经心,七拐八拐、毫不客气地插入了队伍,挥挥手,便赶走了儿子一直紧紧拽着的奶娘,闹出的动静所有人都看见了。
也幸好小皇帝此时已经带着弟弟和国子监祭酒离开,先一步回外舍的学斋说话了,不然司徒家能被群臣参到死。
司徒小朋友如今的额间也点了一个大大的朱砂痣,但总有种李逵穿罗裙的荒诞感,他生气地和他爹说:“你迟到了!你果然又迟到了!陛下都到了!”
司徒威理直气壮地回:“对啊,我是特意等到陛下走了才进来的。不然至少不得被治个大不敬的罪过?你爹我还想多活两天呢。”他也不是完完全全的没有脑子。
司徒犬子又气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只能换个赛道继续怼:“祖父当年可没有误过你人生中这么大的事!”
“那是因为我有个靠谱的好爹,”司徒将军理不直气也壮,故意和儿子拌嘴,“而你司徒淼没有呢。”
就好像在贱兮兮地说,谁让我命好而你命不好呢?
司徒淼:“……”
这一句逻辑的碰撞,放在整个父子圈都是相当炸裂的。不只是絮果,几乎那天所有在场的家长都用震耳欲聋的沉默,回答了他们当时的心情。
只有连大人在想着,不容易,原来这家长还知道给孩子起个正儿八经的大名啊。不过,司徒淼?总感觉是在命里缺水拼命补。
然后……
大广场上,就传来了司徒将军一声“司徒犬子你是狗啊”的怒吼,疼得他眼泪都飙出来了。因为他儿子说不过他,就毫不客气地朝着他的小臂咬了上来,又狠又使劲儿。
连亭悠悠然的想着,看来小名的出处也有了呢。
在司徒父子闹出来的震天响动中,闻兰因正在颇为自得地和皇兄炫耀说:“我这回没有哭哦。”
“那你这回是挺厉害的。”小皇帝也颇为认同地点头夸了阿弟一句。他当时看到弟弟的表情时,还以为他肯定又要闹了呢,没想到竟然忍住了。果然这个年一过,他就不是过去五六岁的孩子了,是整整七岁了呢。虽然只是虚岁,但也不一样了。
可惜,“懂事”了的闻世子的下一句就是:“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分去山花斋?”
小皇帝:“???”
这个苍穹斋他是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他要换斋,他必须得换斋!再次变回六岁无理取闹版的世子殿下,对他皇兄做着最后的挣扎:“你可是皇帝欸。”有什么是你做不了的?
“但皇帝也不是什么都可以随心所欲的呀。”十岁的皇帝耐心地试图和弟弟讲道理。在连亭等朝臣或有意或间接的教导下,小小的皇帝早早就领悟了这一人生哲理,哪怕他是皇帝,他也不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是因为他不能,而是他要克己复礼。
他想成为一个好皇帝,一个他父王在世时一直在渴求的明君。虽然他不该这么想,可他忍不住,当年但凡皇位上不是先帝,是不是他的父王和母妃就不会战死了呢?
小皇帝从记忆的怅然若失中抽身,已经做好了弟弟当场崩溃大哭,甚至在学斋里公然躺地上大闹,自己该如何收场的准备。
没想到,在很久很久的沉默后,他却只等来了阿弟一声长叹。
六岁的外表,仿佛三十岁的成熟,闻兰因摆摆手道:“算啦,我猜到了,我来想办法吧,你不用操心了。”想当初连送个信都能送出岔子,他还能指望他哥什么呢?
小皇帝不意外了,原来是已经想到了解决办法,他阿弟一直如此,只有自己解决不了才会开始闹别人。
“怎么说?”小皇帝问弟弟。
闻世子得意洋洋地回答:“你没听刚刚那祭酒老头介绍吗?私试每月一次,每学年的第一个季度换一次斋,按照三次私试的成绩排!”
年幼的北疆王世子也自我领悟了一个人生鸡汤——这人啊,还是得靠自己!
而此时此刻的连家父子……
连亭终于发现了儿子新衣服上的灰,在袍摆的内侧,不太容易被发现的地方。他一脸困惑:“你这都是从哪儿蹭的?刚刚仪式的时候有吗?”
但他儿子看起来比他还无辜:“什么灰?”一边说,一边把额间的朱砂又蹭到了袖口。虽然小朋友很爱干净,但他目前还没机会看到自己的样子。
不苦大师站在一旁明显有话说,你这么快就忘记自己之前玩弹珠时的风采了是吗?
连亭:“……”孩子他娘果然是对的!
作者有话说:
大哉至圣,文教之宗:引自宋礼乐章。
终有一日抬眸四顾,会发现这日月星辰已任你掌控:灵感来自苏轼大大一首一比较冷门的诗:抬眸四顾乾坤阔,日月星辰任我攀。
认错爹的第三十天:
开学礼结束了,却并不代表着这天就结束了,也不代表着孩子们可以放学回家了。事实上,小朋友们人生中最大的磨砺才刚刚开始。
分管各斋的经学助教并直讲夫子们,先带着家长和孩子确认了自己学斋所在小院的具体位置。
山花斋的经学助教姓房,直讲姓杜,两人还幽默表示他俩应该挺好记的,房谋杜断嘛。
家长都很给面子地笑了笑,但小朋友们却是一脸茫然,什么断了?只有絮果跟着笑了个开怀,他其实根本没听懂,不过没有关系,哥们他就是为了捧场而生的!
国子学外舍很大,每个学斋都是一个自成一体的四合小院。
院里的正房就是孩子们平日里读书的地方,三十张书桌,五横六纵,如今依旧先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排座,后面会开始有序地轮换。院里还有东西两个厢房、耳房角阁和一座倒座房,都兼具着不同的职责与功能。院中央还有一棵古树,枝叶正在初春悄悄发芽。
在絮果看来,这里已经好大好大了,但非富即贵的家长们却有志一同地露出了“我辛辛苦苦爬到如今的位置就是为了让我家孩子在这里上学?”的表情。
包括连督主也是如此。
不苦大师更是直言:“咱家絮哥儿养的狐獴住得都比这地方大吧?”不苦以前在泮宫上学,一整座宫至多也就几十个孩子,根本不敢想象国子学外舍的“艰苦”。
两个夫子都是国子学很有经验的学官,应对起家长们的各种反应也是游刃有余。简单来说就是当家长们觉得学斋的条件不行时,他们就开始往下比惨,好比什么太学外舍更小、更苦,什么四门学外舍今年足足招了六百多新生。也好比等以后孩子成了内舍生、上舍生要去国子监上学了,一斋只能分配到一个厢房……
家长们立刻不愁现在,转而开始发愁起了日后。三十个人只有一个厢房?孩子岂不是连手脚都活动不开?
不苦也是一脸焦急,这怎么行?不然还是发动他娘再想想办法吧,把絮哥儿换去泮宫什么的。对啊,他可以认絮哥儿当螟蛉子嘛,跟着他姓纪,不然跟着他娘姓闻也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