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不对,絮果还不是我儿子。
人家是有亲爹的。
我只是在找到人之前,代为照顾一段时间。
……那世子爷也没有我们絮果好看!
当闻兰因每天定时定量的跑圈一结束,立刻就有跟在他身边伺候的旧人上前,递水的递水,擦汗的擦汗,甚至还自带一个彩虹屁夸夸团,七嘴八舌地就是一顿猛赞:“我们世子爷可真厉害”、“这都是今天的第五圈了吧?简直吕布转世,赵云再生”、“这要是再吃两口草原进贡的坑羊那还得了?”
坑羊就是烤羊肉,外焦里嫩,滋味极鲜。
别问早上吃这么油好不好,大启就是这么个流行。不拘是朝食餔食,上到天子朝臣,下至黎民百姓,就没有一只羊可以活着走出大启。哪怕是先帝那么死抠门的人,一年也能让御膳房消耗个几百上千只。
因为大启人觉得羊肉性甘温补,医药价值直逼人参。
当然,人参大概也没想到自己有天会被这么登月碰瓷,但总之,在如今的大启是非常迷信用羊肉补身体的。这些王府旧人只是想用这个说法哄小世子多吃两口饭。
怎奈何闻世子是个很有想法的小朋友,说不吃饭,就不吃饭。
他闻兰因今天就是饿死,死外边,从这里跳下去,也绝不会再吃宫里一口饭!因为雍畿一点也不好,天也不好,地也不好,人也不好,总之,他要回北疆!谁也不能阻止他!
佝偻着身子的老内监在一旁看着,都快急坏了,他是闻世子自一打出生起在跟前伺候的老人,真心实意地疼主子,见一计不行就又生了一计:“不吃东西没力气,不然咱们今天接下来的功课先别练了?”
“不行!”闻兰因放下手中的水碗表示,“今日事今日毕,怎么能偷懒?”
闻世子虽还没有正式开蒙,但其实从三岁开始,就已经在接触六艺,坚持学习,风雨不辍。主打的就是一个“虽然爱闹绝食,但很有学习原则”。
小皇帝一边欣慰,一边发愁,他一顿也不舍得他弟弟饿着。
连亭躬身上前,斗胆献策。作为一个靠急主子之所急上位的太监,他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构思起了劝世子爷吃饭的一二三计划,根据之前得到的北疆王世子的情报,连亭针对性的一连想了七八条,觉得总有一条能撞对。
然后……
第一条就管用了。
在好哄方面,北疆王世子和絮果有的一拼。
小皇帝一行人迈过长乐宫朱红色的门槛后,便大大方方停在了原地。既不上前,也不离开,好像单纯就是为了来围观北疆王世子的。他们连说话都不避人,从闻兰因今日的打扮,到练武时的姿势,讨论了个遍。
本来闻兰因是不准备搭理他们的,怎奈他们说话声音越来越低,还时不时抬头看看他,发出笑声……闻兰因想不关注都难。为了听清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小世子不得不挪了挪步子,但是他越挪,那边说话声音越小,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脑袋已经快要凑到皇兄与那个长得很漂亮的太监眼跟前了。
六目相对,分外尴尬。
反倒连亭一副全然不在意北疆王世子的模样,只专注地继续和小皇帝说着天南海北的话。但连亭眼角的余光,其实一直在观察着像小动物一样警觉的闻世子,通过不断调整话中的信息,来寻找最吸引小朋友好奇的点。
然后就顺着这一个点开始深入讲解,讲着讲着,连亭就变出了他袖中的饼,掰成一小块一小块地吃了起来。
等吃了的时机差不多成熟了,连亭就开始试探性的转圈喂,先给小皇帝,再给自己,最后是北疆王世子。
小皇帝:“!”
不得不说,听故事讲八卦的时候,嘴里嚼点零嘴确实香。但他也是万万没想到,还能这么给他阿弟投喂的。
闻兰因一直没意识到问题,全情投入到了连亭引人入胜的探案故事里,恨不能自己化身东厂的探子,去查一查这张汶祥刺马案。讲到情节高潮时,他还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好,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大半的素饼都只进了他一个人的肚子。
小世子怒视向连太监:“!!!”好卑鄙啊你!
连亭一点不慌,反而邀功似的问了句:“这饼好吃吧?”
闻世子都被问蒙了,总觉得哪里不对,又一时间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只素养极好地点了点头,先回答了问题。这胡麻饼真的香,哪怕已经放凉了,也十分酥软。最主要的是,胡麻饼最初就引自胡人,北疆作为大启的边关重镇,汉民与少数民族混杂而居,在饮食上是最接近这饼子味道的地方。
他真的想家了。
但不等闻世子想完,连厂公已经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地潇洒退场了。事他已经给小皇帝摆平了,但世子爷也不是个小傻子,等反应过来肯定要闹。
连亭不赶紧跑路都对不起和不苦大师交的这一场朋友。
在他快要跑出皇宫时,他好像还能依稀听到从长乐宫上空传来的撕心裂肺、悔恨交加的痛哭,中气十足,颇有劲道,只能说不愧是每天都要锻炼身体的小朋友,肺活量就是足。
是夜。
月上中梢,厂公终于结束在了东厂衙署里一天的工作,眼睛看得都快要瞎了。他是真的忙,因为情报不是一加一等于二的算术,不会直接怼脸输出,大部分时候都需要从蛛丝马迹中一点点地筛选甄别,再加上灵光一闪的合理分析,才有可能得到最接近真相的答案。
最近前有小皇帝的大礼议,后有蔡大人被刺,连亭不可能不忙。最重要的事,除了这些公事,他还夹杂了一些私货,派心腹手下去给自己的儿子找爹。
这么说起来可真心酸。
连亭再一次硬起心肠警告自己,不要妄想不属于你的东西,权利是这样,亲情也是。
絮果对连亭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毕竟他只是一个六岁的小朋友,又能知道多少东西?大人又会告诉他多少?连亭甚至到现在都没有搞明白絮果爹娘的关系,外室?小妾?老家的糟糠之妻?还是……已经和离了?
大启民风彪悍,和离一事屡见不鲜,盖因前朝动荡几百年,打得真的没什么人了,朝廷为增加人口,一度很是鼓励和离或者寡居的女性再嫁。在国家发展面前,什么纲常什么牌坊都得绕道。
也因此,像絮果他娘这种独自立了女户的情况不胜枚数。
连亭想要去江左找到对应的人,都挺费劲儿的。
这么一忙,一天就过去了。当属下来问连亭晚上准备在哪里歇下的时候,他本想说,自然是像往常一样直接睡衙里,东厂又不是没有他的院子。但当他真的开口时,他却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回东城。”
东城锡拉胡同,便是连亭外宅所在的地方。
在外人看来,太监几乎一生都注定要困在宫中,无诏不得擅离,但其实到了一定的品级,太监也是可以在宫外置办外宅的。至少大启的太监可以。连亭的外宅便是当今天子朱笔御赐的,是个五进五出的大宅,曾属于先帝朝一个很爱享受的贪官,雕梁画栋,美轮美奂。
可惜宅邸刚刚建成,贪官还没有来得及享福,就被极其痛恨贪官的先帝剥皮抄了家,在本朝白白便宜了连太监。几乎不需要怎么改动,就能拎包入住。
不过,需要改的地方还是有的,好比逾制的瓦檐就统统都要拆掉重建。
絮果来的这天,宅邸的大门还在修葺。昨夜有厂公在,怕扰了活阎王,工匠们便暂停了半天,第二日才重新开始,一天一夜都不带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