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尤其是近来这段时日,你不知怎么惹怒了戒律堂的师兄,受了对方不少刁难,日常被寻到一点错处,便被又打又骂,不许你吃饱饭却总派一些繁重的活计给你。有一次,你还被人发现差点儿淹死在水缸里。
“你到底是真的主动来找我,还是迫不得已活不下去了才来找我,你我都心知肚明。我不介意你找我是何目的,哪怕是那日在护国寺,你撞见了我和嘉王在一起,想借我的势去西北,再也不用隐姓埋名被人欺负,我也不介意。只要你如实告诉我我想知道的,我不是不可以帮你。”
李闲云的哭声顿了顿,最终没再继续下去,老老实实说起了当年的事:“小人和裕王陪伴圣驾到达行宫时,先皇并无不适和异常,先皇先是和侍卫们去了林子里狩猎,午时回到行宫,召裕王一起用膳,席间不知怎的又提起裕王妃郭氏,裕王忍不住同先皇争执了几句,两人不欢而散。
“裕王离开后,先皇也没了继续用膳的心情,饮了些酒,便去寝殿小憩。小人和其他伺候的宫人一直守候在外。直到两个时辰后,先皇还不见醒,小人这才觉察出异常,入内要叫醒先皇,却发现先皇……人已经去了……”
魏姝忍下眼睛里的湿意,再次向李闲云确认:“父皇一直待你不薄,且看在这份情分上,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方才那些话可有虚言?”
“不敢有半句欺骗公主的。”李闲云的眼眶也有些泛红,虽没有流泪,却比一开始的大哭真情实感多了。
他又说道:“裕王得知先皇宾天,立刻封锁了整个行宫,随行的太医检查过,没有在先皇身上发现中毒或外伤的痕迹,认定先皇是于梦中猝死。当时我便心知不妙,趁乱逃了。
“果然,因为行宫里有不少人都知道裕王和先皇有过争执,裕王大约怕被人指责先皇是被他气死的,又加之裕王妃的事,让裕王对我一直怀恨在心,他便把所有罪名都推到了我身上……”
先皇无子,又没有留下遗诏,猝然驾崩,大安必乱,为争夺皇位,也必然有人会在先皇的死因上大做文章。
因李闲云当时一直守在先皇身边,又是头一个发现先皇出事的,裕王会为了自保,说是他害死的先皇,宗室里的其他亲王,也会为了拉下裕王,让他作证是裕王害死的先皇……
当时想杀他的、拉拢他的,都在找他,所以李闲云不敢现身,怕被卷入其中,不得善终。
就连崇宁公主他也不敢去见,怕公主也会利用自己。
李闲云苦涩地笑了笑,他只是一个贪生怕死的小人罢了。
“小人承认自己贪生怕死,所以一直不敢去见公主,但心里却未有片刻忘记过先皇,先皇最宠爱公主,小人便也没有逃远,留在护国寺替先皇看着公主。若有人待公主不好,小人虽做不了什么大事,但给那些惹公主不好的人添些麻烦还是使得的。所幸公主一直过得不错,小人也安心不少。”
魏姝一直耿耿于怀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却感觉心里空落落地难受。
唯一算得上庆幸的,大概是父皇死前没有经历刺杀和背叛,走得尚算安详。
至于父皇和皇叔之间的那场争执,是不是导致父皇猝死的诱因,已经无从查证。但有一点魏姝却很清楚,那场争执,十有八九是父皇主动挑起的。
在魏姝心里,父皇自然千好万好,但客观上说,他也算不上是一个明君,尤其是在他固执地想要皇叔休了郭皇后这件事上。
一开始,父皇逼皇叔休妻确实是为了魏姝,但在被朝臣劝下后,或许是因为不满皇叔忤逆他,亦或许是想试探皇叔对郭皇后的感情到底有多深厚,父皇开始抬举器重皇叔,却每每在众人以为皇叔将要被立为皇太弟的时候,又故意提起郭皇后,一次次试探皇叔会不会为了权势利益休妻。
直到魏姝长大成人,这一直都是他父皇最爱的游戏。
魏姝也曾劝过父皇,长此以往,皇叔恐生怨怼,可父皇虽然宠爱她,却也不是事事都肯听她的……
魏姝久久不开口,李闲云摸不着她的态度,便有些着急,又说道:“小人所说皆为肺腑之言,小人确实有想同公主一起去西北的意思,将来公主同嘉王复婚,去往西北,身边总要有几个心腹才好行事,公主知道的,小人尚算有些本领,公主总有用得着小人的时候。”
魏姝回过神,看向李闲云。
与其说李闲云先前是个道士,其实更像是术士。
他虽然不能如传说中的术士那般,立兴云雾坐成山河撒豆成兵,但是像隔物透视、啐扇还原、口吐字画这些,却手到拈来,这也是父皇能一直宠信他十几年的原因。
魏姝对他的那些“术法”也很稀奇,直到父皇过世,她从李闲云的住处抄出一本手札,上面详细记录了李闲云对各种术法的详解,魏姝这才明白,那些不过都是障眼法而已,与耍百戏的没什么区别。
不过,昭儿倒是喜欢这些,上次在街上看到耍百戏的差点儿挪不开眼,原说要买几班来,却被耽搁下了。
魏姝对身旁的张公公吩咐道:“找个郎中把他的胳膊接上,以后就让他留在府里给昭儿变戏法吧。”
次日清早,魏姝洗漱毕,直到快用早膳的时候,仍迟迟不见昭儿过来,便叫织云去瞧瞧怎么回事。
很快,织云便领着昭儿回来,回道:“那个新来的和尚竟然会变戏法,一截枯树枝,转眼就能让它开花,真是稀奇得紧,小郡王看得入迷,这才来晚了。”
李闲云现在用的仍是改换后的模样,除了张公公,魏姝并没有向府里其他人透漏他的身份,只对外说,李闲云因为先前的冒犯,自愿留在府内做下人赎罪。
织云又笑着说道:“那和尚还说他会相面,说咱们小郡王的面相贵不可言,又说贵人语迟,所以小郡王才会说话晚,还……”
魏姝打断织云道:“你去告诉他,变戏法有手就够了,用不着他的舌头,他若再乱说些有的没的,舌头便不用要了。”
这世上最贵不可言的人只有一个,这样的话只会给昭儿招来祸患。
织云也慢半拍地意识到不妥,不由打了一下自己的嘴,一边暗骂自己真是看戏法看昏了头了,一边急忙去传话。
魏姝和昭儿一起用过早膳,又陪他看了几遍枯枝开花的戏法,魏姝原本想让李闲云多换几个戏法表演,昭儿却摇摇头,表示只想看这个,直到他突然从李闲云身上找出藏起的另一截树枝,才开开心心地表示,可以演下一个了。
戏法表演到一半,突然被一个小孩子拆穿的李闲云:……他下意识活动了两下自己的胳膊,怀疑是不是因为才复位的胳膊不如以前灵活了。
几人还没玩多久,宫里突然来人请魏姝进宫,说是皇上召见。
魏姝问传话的太监道:“我昨个儿才从宫里出来,公公可知道皇叔为何突然又让我进宫?”
织云已经把一匣子金子塞给了太监,太监颠了颠重量,立刻笑眯了眼道:“具体是为什么奴婢也不大清楚,但昨晚郭皇后突然闹着要自尽,说要给前朝一个交代,不使皇上为难,皇上安抚了郭皇后一整晚,几乎一夜没合眼,今个儿一大早,又叫人去请了公主的老师周太傅进宫,两人在御书房说了一会儿话,周太傅刚一离开,皇上便差奴婢来请公主了。”
感受着怀里坠人的重量,传话太监决定再卖魏姝一个好,又悄声道:“公主也不必忧心,想是您和小郡王有好事将近了,天大的好事。”
魏姝下意识便想到自己和谢兰臣复婚的事,可皇叔真的会这么容易就同意吗?魏姝还想要细问,那太监却不肯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