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节
父亲带学生,品德排第一位。
陶南风看那女人要离开,便叫住了她,将她带到租人小书的老大爷那里,打算问问具体情况。
向北知道她的打算,给那大爷递了一支烟:“劳烦您传个话,我爱人也是知青,听到这样的事情心里难过,想问问清楚。”
大爷虽然不抽烟,但现在香烟是硬通货,便高高兴兴收起烟,当起了临时翻译。
女人喝了茶、拿了钱,对陶南风印象不错,便对着大爷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她叫厉顺美,是鄂西北高川县泉山镇红花坪人氏,那里交通闭塞、地处偏僻,不过好在土地肥沃,只要有一把子力气,吃饱喝足没问题。
村子靠近泉山农场,每年都会有知青分配到那里。厉顺美性格活泼,羡慕知青有文化、谈吐文雅,经常跑去和他们玩,一来二去的便认识了范至诚。
范至诚的漂亮、高冷远近闻名,不知道多少女孩子喜欢他、向他表白,都被他拒绝。别的女孩子被他拒绝之后都温柔退下,只有厉顺美一直坚持着。
厉顺美怜惜范至诚体弱,主动帮他干活、为他洗衣、送他吃食,坚持四、五年,是块石头也能捂热,偏偏范至诚一点也不动心。
他常常坐在山腰大石块上发呆,他说他一定要回江城去。可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得罪了农场场长,探亲假一直扣着不给,一直没办法回家。
后来,有一天范至诚终于松了口,说愿意和厉顺美摆酒结婚,但不领证、不同房。厉顺美只要能够和他在一起就成,莫说只是这两个条件,再来一万个条件她都同意。
听到这里,陶南风与向北双手相牵,内心十分复杂。范至诚回城的决心之大,超乎他们的想象。
后来的事情,厉顺美说得有些语焉不详,但陶南风却非常清楚。
大学没考上,研究生录取书却寄到了农场,这件事令整个泉山农场都轰动了。连镇领导、县领导都跑来看望、问候,场长再想干涉、阻止也没有办法。
范至诚办好手续顺利返城,却将厉顺美丢在村里,连招呼都没打就走了。
厉顺美边说边哭:“他考上学是好事,他能回城也是好事,可是不能丢下我啊。我和他是夫妻,在村里摆过酒、请过客,农场、村里人都知道我厉顺美是范至诚的老婆,他不能丢下我,我喜欢他喜欢了这么久。就算是养条狗,也没养了几年一脚把它踹开的道理!”
听到这里,陶南风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范至诚他见过,的确是个爱好建筑的人才,他费尽心机才回到江城,现在如果因为品德瑕疵取消他入学资格,那过于残忍。
但是……从厉顺美的哭诉来看,范至诚又真做得很不地道。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与厉顺美结合,哪怕没领证、没同房,但在农村人眼里摆过酒就是夫妻关系。
范至诚在农场这么多年,得厉顺美付出、关照,于情于理都应该给予她应有的尊重。哪怕是分手,也要清楚明白地提出。
向北悄悄捏了捏陶南风的手,示意她不要冲动。
陶南风转头看了他一眼,轻轻点头。
向北问厉顺美:“你平时住在哪里?身上还有没有吃的?”
厉顺美眼泪唰唰地往下流:“我早上起来发现他跑不见了,满村子找人,问遍了农场,听说他是回江城了,收拾了两间衣裳就跟着跑出来。
我身上带了两块钱早就用光了,当时跑得急没在村里开介绍信,差点没被抓起来。幸好我身上带了一封范至诚和家里人通的信,顺着地址找过来,可是他们都不肯见我!”
厉顺美咬着牙,气愤愤地骂道:“我和范至诚结婚这么多年,公公婆婆大姑子没问过我一句。现在我第一次上门,他们竟然说我是不要脸的乡下婆子,死赖着范至诚不放手,想要毁他前程。”
她抬眼看向陶南风,眼中爱意无限:“我没有想毁他前程,我只是想陪着他。他读书,我做饭;他画画,我洗衣。哪怕做一辈子无名无实的夫妻,我也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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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爱, 令陶南风动容。
无怨无悔、执着勇敢……眼前的厉顺美虽然长得普通,但却有一颗极其坚韧的心。
说句玩笑话,如果不是她的坚韧, 恐怕拿不下范至诚这朵高岭之花。
可是, 光听她的一面之辞,依然有很多疑惑。
第一,范至诚到底是因为什么得罪了场长,竟然当知青十二年里一次探亲假都不给批?
第二,范至诚坚持了那么久不谈恋爱、不结婚, 既然决定与厉顺美在一起,为什么又不肯领证、不同房?
第三, 范至诚为什么悄悄离开农场, 不与厉顺美打招呼?
那张漂亮得自带光芒的脸庞底下,到底藏着怎样的过往?陶南风内心充满了好奇。
向北继续问厉顺美:“你找不到范至诚怎么办?”
厉顺美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只能先在这附近守着,他总要回家的吧?等他回家了问问清楚, 到时候再说。”
陶南风同情地看了她一眼:“现在外地探亲、住宿、购买车票都要介绍信, 你没从村里开这个出来, 如果有人报警, 公安会把你遣送回去。”
厉顺美的天地只在泉山镇, 根本不知道外出需要开介绍信。
租小人书的老头一边问一边充当翻译, 听到这里忍不住说:“你没介绍信, 怎么坐的车?”
厉顺美将布包往怀里一抱:“我从镇上坐拖拉机去的县里, 求旁人帮我买的车票, 长途汽车没有查介绍信。就是出来得急, 没有带多少钱, 到了江城只能伸手讨饭、睡大桥底下。好在天气热, 桥底下晚上凉快。”
“唉……”陶南风轻轻叹了一声。
向北问她:“你还是打算天天来这巷子哭闹?”
厉顺美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都说城里人要面子, 我一个乡下女人,不怕丢脸。我天天来闹,闹得他们受不了,范至诚肯定会来见我的。”
听到这里,陶南风拉了向北一把。
向北转头看她,陶南风用眼神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向北站起身,对厉顺美说:“我们现在也帮不了你什么,抱歉。”
厉顺美听他们问了半天,以为能有范至诚的消息。听向北说抱歉,有些失望。她面色有些僵硬,半天祈求地看着陶南风:“你如果看到范至诚,一定要告诉他,我来找他了。”
陶南风点了点头。
等厉顺美离开,租小人书的老大爷对向北说:“坐在那里看看小人书不好吗?干嘛管这些闲事?”
向北有些恋恋不舍地看一眼书架上的连环画:“明天,明天再来看。”
刚才被范至诚、厉胜美的事情搞得心情不太好,现在看到向北那眷恋的眼神,陶南风的郁闷一扫而光,收拾好画夹递给向北,道:“我们去买小人书。”
向北顺手将画夹背在身后,问她:“哪里有卖?”
陶南风微微一笑,拉着他的手往前走:“走过这个街口,那里有我们江城最大的新华书店,里面什么书都有。”
老大爷冲向北招手:“自己买多贵重啊,在我这里租着看,一分钱就能看一本呢。”
向北听着大爷说得有趣,冲他笑了笑:“好,有空就到你这里来租书看。”
说罢,两人手牵着手离开民主路口。
新华书店里散发着油墨书香,一进去就觉得阴凉得很。绿白两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