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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走出去一点距离,看不清楚路边那些小摊的招子后,抱怨公家码头条件太差连个茅厕都没有的温大人寻了片茂密的芦苇扎进去放水,容苏明往前走了几步,抱着胳膊背对芦苇等。
风过天地间,正处于生长期里的芦苇从摇摇晃晃,枝枝叶叶挲摩碰撞,发出沙沙的声音。
闲着没事的容大东家随手从路边揪来片狭长草叶,往袖子上抹抹干净,凑到嘴边断断续续吹了两声,不成调,却惊得几隻藏在芦苇丛里的长尾大苇莺大叫着扑棱棱往远处飞去。
温离楼完事儿之后,漫不经心地拍打着沾到身上的飞毛絮丝从路边钻出来,她朝容苏明手里的草叶子努努嘴,要笑不笑道:“一声横玉西风里,芦花不动鸥飞起?”【注】
“给方夫子听见估计又要骂你,哈——”容苏明转转手里的草叶片子继续往前走,摇头晃脑揶揄着吟诵道:“鸣笙起秋风,置酒飞冬雪。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注】
温离楼:“”
那几句诗曾是她在念书时于学堂上闹出的笑话,夫子让背诗,她如何都记不起来后两句,又惧夫子打手心,眼一闭心一横就背出了上面四句来,那押韵完美得就连夫子都险些被糊弄过去,当然,最后她还是没能逃出被打手心与抄写五十遍的命运,说起来都是泪。
温大人年少时确然文采耀目,无论是注经释文还是作曲填赋,她都是处在“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手可摘星辰,独钓寒江雪”的绝高地位,但唯独背诗作诗的本事,她老人家总停留在三岁孩童启蒙时“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的天真烂漫里前进不了。【注】
就如同花春想明明琴棋书画艺俱全,绣出的飞鸟活像胖山鸡,乃至于说出去都没人信。真真是寸有所长尺有所短。
温大人天生一双桃花目,本深情款款若含波,却因久居武职而使得眼睛变得俊秀且锐利,此刻她居高临下般看一眼容苏明,懒散着回击道:“且不说那胖鸡荷包真是尊夫人所绣,下次,下次打马球我一定喊上你容大人。”
不会打马球的容大人被温离楼的前半句话吸引去注意力,眨眼便换成了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道:“徐文远的事情你查的如何了?可要我帮忙?”
温离楼挑眉,一张俊脸上满是苦涩与无奈,她叹道:
“我是真真服了这位徐公了,也不知他那脑子如何长的,估计他老子娘怀他的时候净想着如何叫他长得好看了,便是被带进缉安司的审讯房,那位爷还跟被人请去吃茶一般拿乔端架,一口咬定跟你家小花是两情相悦,说律法和世俗都不能拿他如何,后世还会为他的痴情忠贞立书作传”
余光瞥见容苏明沉下脸,温大人立马刹住话头,三分愤慨七分散漫地总结道:“不过你放心,但凡是进了我缉安司,无论什么妖魔鬼怪咱都能叫他现出原形,你家老大也逃不过,不然你试试?”
温离楼这家伙,正经话若能从她嘴里连着蹦出来四五句,那该都是太阳打西边出来的意外结果。
容苏明摇头,道:“民不与官斗,这句话不是前人故意说着糊弄吓唬后人的,但凡与银钱利益牵扯上关系的,亲兄弟都能反目成仇,何况我们这种关系,案子如何查、能查到哪里,你这位司正大人自是比我有分寸,我唯一的担心便是牵扯其中的徐文远,就怕因他而将如意她娘无端牵扯进来。”
温离楼有几分意外:“这些事你媳妇不知道?”
“大概也知道一点,但若能避免她与徐文远当面对质,那就尽量避免罢。”容苏明扯起袖口捂住口鼻,越往前走飞絮越多,“不然就回去罢?”
她话音才落,迦南就从后面寻来,他人未及跑近,声音就先一步传了过来:“阿主,阿主!请回罢,船就要靠岸了!!”
大官做久了,出入即使没有清水净街道、千骑拥高牙的排场,容昱从官船上下来的时候,歆阳的官商也很到位地为容内阁营造出了前呼后拥尊贵无比的场面,即使人声鼎沸中依稀可闻容昱说的“惶恐”、“折煞”之类的谦词。
容显、石公府、臧会长以及一些有头有脸人物围在容大人身边寸步不离,唯恐哪里怠慢,甚至恨不得不让容昱两脚沾地,直接一顶八抬大轿给容大人抬回家里去。
衣锦还乡,想来莫过如此。
如此热闹喧闹的场景里,温离楼用手肘拐了容苏明胳膊一下,在一阵赛一阵的寒暄客套声中低低道:“重头戏要开锣了。”
待应付了该应付的人,容家一大家子坐下来说话的时候,时间已临近暮食。
容昱是带家小一起回来的,容昱在书房和容昭、容显、容时三人说话,家里其他人就在内宅招待容昱的妇人谢氏——这是一位真真正正出身官宦世家的千金姑娘,即使非嫡母所出,但养在嫡母膝下,气度举止也实非是寻常富贵人家女子能及。
谢氏在和她婆母吉荣说话,八姑娘容映悄悄扯了扯花春想的衣袖,和她二嫂嫂咬耳朵道:“嫂嫂你有没有觉得,二伯母乐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一点都不像个刚刚丧夫的人……”
花春想给了容映一个“慎言”的眼神,低声道:“去问问厨房暮食如何了,人家舟车劳顿回来,用了饭也好早些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