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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了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人还要活着。
这话,没有丝毫不妥,真的没有丝毫不妥,可是死的是她容昭的父亲。
死的不是容昱容显容旦他爹,死的不是容时容晗容旺她爹,死的是容昭和容筝的爹!
死的,是她姐妹二人的爹爹,是她们家的天,是她们家的顶梁柱,是她们姐妹二人的依靠和依赖。
那一夜,十二岁的容昭横刀祖父面前讨要公道,祖母在门外向萧姨娘哭泣诉难,却如何都不敢推门进来阻拦。
年过六旬的祖父一夜白头,苍老得似乎都坐不稳身子,他把毕生积蓄以及长子遗产全拿出来放到桌面上,他告诉不满十三岁的孙女,我凭本事护自己儿子性命无虞,你若想要公道,那就凭自己本事讨去!
读书考功名,做官洗冤屈,这是那夜最终容昭选择的路,可是两年之后萧姨娘也死了。
一把一把拉扯她长大的萧姨娘,被她的母亲误杀了,容家所有人都看见了,是萧姨娘举着菜刀追着兰氏砍,砍伤兰氏胳膊,被兰氏自护时失手误杀了。
身后靠着萧姨娘冰冷的棺木,眼前看着已经苍老到无法稳步行走的祖父祖母,容苏明渐渐清醒过来,直至明白了萧姨娘的良苦用心,甚至体会了祖父当年的迫不得已。
养大自己的姨娘砍杀生下自己的生母,不成,反被生母误杀——这样的情节戏本子里随处可见,可是不亲身体会就永远不会知道,原来就是这样的随处可见,才是万丈红尘里真正的人间五味。
接受需要时间,容苏明花了整整一年。
一年之后,十五岁的容苏明退出保送国子监的名额竞争,同期最有优势的温离楼一骑绝尘,保送国子监,她和好友方绮梦着手开始打拚生意。
年纪轻轻的两少年,一个十五岁,一个十四岁,在巾梓街某个不起眼的地方租下间还没包子铺大的小门面,从“丰亨豫大”一词中取来“丰豫”二字,打打闹闹着开始了曲曲折折跌跌撞撞的征程。
多年后在生意场上遇见,容苏明也还是没能轻易放过她的二叔父容党,以及三叔父容棠,说她斤斤计较也好,骂她睚眦必报也好,她心里的坎儿,始终没能过去。
父亲的死让她和叔父们结下梁子,萧姨娘的死让她从復仇的恨中清醒过来,可她却没办法放过自己。
一朝清醒后,余生空留恨,不知该憎谁。
许向箜媳妇郜氏跟着婆母许太太登容家的门,其实是找容苏明有事相求。
小炉子上温着如意吃了三回都没吃完的药,听完郜氏的话,容苏明从腰间糖袋子中摸出颗糖。
撕掉糖纸丢糖进嘴里含着,她得出结论道:“那也就是说,这事实在和我没有任何干系,帮不帮就全看我心情了。”
歆阳商行共有四百四十六个行当,生意分工细致入微,谁也不招惹谁,可饶是如此,商行里的人也都知道容大东家说话不客气,当那些不客气的话真让人听去了,只会更让人觉得这姓容的好生嚣张,奈何求人办事,开口就得卑躬。
郜氏自认为抛开面子豁出去,刚准备开口说话,又被容苏明截去话头,“为何不让向箜来同我说,我弟弟来向我开口,无论我答不答应,却也总好过你一个外人来央求,你觉得呢?”
“表姐说笑了,您说笑了”求人好比登天难,无论容苏明说几箩筐难听话,郜氏此刻也统统都得笑脸受着,“俗话说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表姐经年在生意场上行走,人脉和本事都是常人所不能及,可是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今次您帮了我阿兄,待来日表姐需要帮忙时,我阿兄”
“眼下是你哥哥的鞋子湿透了,又不是我,”容苏明打断郜氏,边弯腰查看小炉子下的小小文火。
她不太会弄这个,但是大夫交代千万不能用武火,可这小火苗怎么看怎么像随时都会嗝儿屁,这多让心烦的人感到着急啊。
“再说了,贩马这种事你找我也没用啊,丰豫又非养马的,我便有心相帮也是无从下手,哎你找吉荣去呗,你不是向来和她二媳妇交好么,对了对了,容显在溱崚不是有好几家马场么,你该寻他们求助去。”
郜氏被容苏明这块油盐不进的硬石头呛红了眼,哭腔道:“表姐就算不在乎和向箜多年的姐弟情谊,那也该多少心疼心疼你姑母辛苦攒下来的积蓄罢,婆母在我阿兄的马场投了不少银子进去,难道你想看着她老人家血本无归么?婆母近几年年纪也大了,实在是不知道能不能承受那种打击”
“郜雪兰,”容苏明扭过头来,有些诧异地垂眸看眼前的小妇人,“你比我媳妇大五六岁罢?”
自嫁进许家至今十余载,郜氏这是头一次亲耳听见容苏明连名带姓地这般叫自己,不免有些错愕,“啊?啊!是啊,我比她年长六岁。”
容苏明道:“那你怎么还没她会办事会说话啊?白多吃了六年米粮,浪费。”
“”郜氏品了品这两句话,眼泪瞬间夺眶而出,“表姐就算不愿意帮忙,却也不是这般作践人的!岂不闻今日留一线,他日好相见,你在此这般欺辱于我,你就不想想向箜知道了该当如何?”
容苏明短促一笑,单侧嘴角轻轻一勾便是满满的讥讽,“向箜爱如何就如何,我又不是他什么人,难不成还左右得了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