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页
许太太与侄女对视,后者沉沉叹口气,脸贴着枕头,声音沙哑道:“绮梦昨夜已经与她谈过,她这个男人骗走她的钱跑路,还留下个不到一岁的孩子,她实在是走投无路才来找的我。”
说到这里,容苏明停了一下,重新闭上眼睛,含含糊糊道:“绮梦亲自去她家中验证,房子已被她男人私卖给别人,还欠下一屁股债,讨债的就蹲在门口,至于那几个孩子,皆躲在路边麦秸垛里取暖……”
许太太摇头叹气,正想开口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突然问道:“莫非你让绮梦将那几个野种也给接回来了?”
容苏明眼皮动了动,似是在眨眼,“大的不到十五,小的不足一岁,冬月里这般冷,姑母觉得我该如何处理他们几个?”
许太太想也不想,几乎是脱口而出道:“谁下的种就找谁管去,实在不行就送去收容司,她生的孩子,横竖不该是咱们容家给她养活!”
“我着人去过收容司,”容苏明隻管如实相告,毫不遮掩:“收容司核查后,明言拒绝接收那几个孩子。”
“官府公门竟也不肯收……难不成是因为你?”许太太问着,声音都拔高了两个调,充满不可思议。
容苏明被姑母这声突如其来的惊诧震得耳朵疼,疲惫困倦都跟着渐渐散去,懒散道:“嗯,收容司说,兰氏和我的关系在籍户册上写的清楚,经他们判定,我养得起那几个孩子,故根据朝廷《新民律》,那几个孩子不具备进收容司的资格。”
“荒诞,真是荒唐!”许太太说起兰氏这位前嫂子,就从来气不打一出来,谑地站起身子,中气十足道:“你在这儿等着,待我去会会兰氏那个臭不要脸的女人去!”
容苏明:“姑母路上小心哦。”
许太太:“你睡着,姑去去就回!”
中了侄女言语圈套的许太太脚下生风,怒火中烧地离开,要去堂前巷寻兰氏,容苏明裹着被子,耳边终得清静,翻个身准备继续睡。
俄而,房门突然又被人推开,还是许太太。
“我就琢磨这事哪里有些不太对头,”许太太嘟哝着阔步过来,拧住容苏明耳朵就将人从锦被里揪出来,皮笑肉不笑道:“容苏明,你替兰氏的孩子去收容司打听收容问题呦,我怎不知,你何时竟变得如此心地善良了呢?”
容大东家“呦呦呦”地喊着疼,忙不迭从卧榻上爬下来,两手抱住许太太那隻揪着自己耳朵的手,嘻嘻笑着讨好道:“都说侄女随家姑,姑母您心地善良,我自然也不会是那种大奸大恶之人,您说是不是,嘿嘿嘿……”
“赶紧穿衣洗漱去,”许太太松开手,瞧着侄女皮糙肉厚的抗造模样就牙痒痒,忍不住一脚踢过去,碎碎念道:
“都快要三十岁的人了,立业不成家,没根草似的到处漂,整日里像个男人一般也,没有丁点女人样,如此德行,哪个瞎了眼的愿意跟你过日子?你一日不成家,可怜我那短命的兄长就一日不能瞑目……”
这些话轱辘一样,来来回回的左不过是还那些内容,容苏明听了将近二十年,耳朵反覆起茧。
许太太还在念叨着,容苏明就近取铜盆里的冷水洗漱过后,满脸顺从地绕到衣屏后面换衣服。
许太太跟着走过来,在衣屏外面站定,曲起食指指节敲打着红木衣屏边沿,温声道:“过会儿吃罢朝食,我同你一道出门,午时约了花龄花掌柜在丰乐楼吃饭,你休想找借口推辞,衣裳就是挑件好看些的,至少能让你看起来像个女人些……”
“我本就是,如何要像个女人?”容苏明拢着头髮从衣屏后出来,身上果然穿着万年不变的深色交领直袖长袍。
许太太一噎,无语地将侄女拍到梳妆台前坐下,亲自给侄女束发。
自从十三岁那年自己亲手抹去额间花钿,容苏明至今都没有再穿过女儿家的衣裙,没再梳过女儿家的发髻。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如此,或许是成长经历所致,又或许,她本来就不喜欢女儿家的那些东西。
脂粉钗裙,她虽不讨厌,但也是打心底里不喜欢,不喜欢用在自己身上。
许太太熟稔地给侄女束好发髻,用和衣服相同颜色的发带将髻固定系好,忍不住叹道:“你说你要真是个儿子……”
“姑母就当我是儿子好了,”容苏明瞧一眼西洋镜里的自己,衣冠整齐:“等姑爹哪日松口答应了,就让向箜过继个孩子到容家来,那孩子还管您唤祖母,咱们两家照旧是亲戚。”
要说许太太没有丝毫心动,她自己都是不信的。
许太太深深叹气,道:“若我同意你的这个说法,作何还要总催着你成家?就算你我是嫡亲姑侄,就算你和你向箜弟弟关系好,可倒底你们是两家姓,人心隔着肚皮,万事难料,不如有个自己的孩子,是好是歹那也是命了。”
“……”容苏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吊儿郎当道:“姑母若是实在喜欢小孩子,那就让向箜媳妇多生几个嘛哎呦疼!”
被许太太敲了一记脑瓜崩儿的容大东家,最后是捂着脑袋跑出房间的。
……
前例昭昭,容苏明实在是逃跑过太多次,许太太并不相信,这家伙会老老实实跟自己去赴约。
整个上午她都紧紧跟在侄女容昭身边,几乎形影不离,直到把人押来丰乐楼,等到花掌柜花龄领着女儿来赴约,许太太才真正松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