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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席话说到了笛飞心里,她不由得红了眼眶,哽咽着说了句真心话:“没有她,我谈什么好好过生活?你也不必多心,我照顾你只是盼着积点德,大陆上也能有人照顾她而已。”
又过了几年,苏家人在反右斗争中备受打压。苏炳信解放后不久病死,苏继承被打成了□□,反右运动开始后,他被赶出了旧宅,发配东北劳改农场。赵思琪一时没了庇护,芝荔便收留了她,让她和自己住在一起。而藤芝荔的亲生父母是昆山的农民,再加上从小被家里人买进芳月阁的身世,遂得以保全,依旧可以住在苏家宅院中,却必须要和六户人家一起住在曾经自己一个人住的小院里。丫头剪烛自然也是不能用的了,便回了老家。□□改造运动后,芝荔进入绍兴棉纺厂成了一名普通的纺织女工,日常工作十分辛苦,但比起旁人的命运,芝荔也已经很庆幸了。
苏家西院早已分给当地的工厂做家属院,此时,东院也住进来了几户人家。芝荔跨院的厢房中搬进了一家徐姓工人。三口之家,徐父在当地工厂做工,徐母是家庭主妇,独生子徐志刚,20出头,高中毕业后,由于父亲的关系,在工厂谋了一个临时工的位置。喜欢上了已经年过40的芝荔,不停向她献殷勤。芝荔阅人无数,一眼就看透了徐志刚的心思,她早已习惯了男人拜倒在自己的石榴裙下只是,志刚一腔真诚,让她似乎能看见多年前同样年轻的自己和笛飞在一起的样子,便对他多了几分耐心。
“这徐志刚看起来对姨奶奶很有兴趣啊。”赵思琪手上做着针线活,笑道。
芝荔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情,微微皱了下眉头,没有说话。
“他家里是工人,条件还可以,你也不是不能考虑啊。”思琪正色劝道。
芝荔笑着摇了摇头,思琪放下手中的活计,压低声音道:“你这又是何必呢?这年头,你多个依靠不好吗?”
芝荔抬头看着思琪,敛去了笑意道:“这话别人说也就罢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还白白的劝我这种话干嘛?”
“可你这日子也得过下去吧。”赵思琪叹气道。
芝荔望着窗外的海棠,心里想着笛飞的笑容,慢慢地红了眼眶。
思琪看她的神色,不由得叹了口气,转身出去了。
这年的冬天,江南十分寒冷,绍兴甚至飘起了几点雪花。徐志刚看见外屋藤芝荔写的“兰芳苑”的匾额,觉得留下总是个麻烦,便开口道:
“藤阿姨,这匾额留着让人提心吊胆的,不如劈了当柴烧掉吧,免得□□来找麻烦。”徐志刚说道。
芝荔抬头看着自己写下的“兰芳苑”三个字,不由得长叹一口气。思琪听见后从卧室走出来,看着那块匾笑道:“这是藤同志写的吧?”
徐志刚闻声一愣,又道:“这是藤阿姨写的啊?藤阿姨的字这么好看啊?这念兰芳苑是吗?跟如今的简体字不太一样。”
芝荔想了想,怕这个牌匾惹祸,又想到院子里的玉兰还在,也还算有个安慰,便点了点头道:“也罢,别留着了,拿去烧了吧。”
于是徐志刚便把匾摘了下来,和柴禾一起劈了。
“藤阿姨,这个柴禾我帮您劈好了。”徐志刚朝着芝荔的卧室喊道。
“谢谢侬,志刚。”芝荔透过窗户笑着说:“下次我自己来,就不用麻烦你了。”
顺着窗户,芝荔看着院中假山上的几片白色雪痕,不由得有些出神,想起自己当年那个明月梅花的梦,再看着劈碎了的匾额,芝荔不由得眼眶有些红了,转身进了屋,挥笔写下一首纳兰容若的词:
“残雪凝辉冷画屏,落梅横笛已三更,更无人处月胧明。
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
徐志刚劈完柴后转身走进了芝荔房间,看见她刚写完的纸,拿起来讚道:“藤阿姨的字写得真好看,这是阿姨写的诗嘛?”
芝荔看了他一眼,知道他书读的不多,也读不懂那首容若的词,便是看看也无妨,就也没说什么,隻礼貌地笑了笑。
志刚继续说道:“阿姨依旧写繁体字啊?现在已经推行简化字了呢,像这个‘胧’字,繁体这么复杂的,简体字多好写啊,我教阿姨。”
说罢,志刚拿起毛笔在芝荔漂亮的小楷字旁边,用他歪七扭八的字体,写了一个简体的‘胧’,示意芝荔去看。
芝荔笑笑点头说好,却不愿靠近他,徐志刚一身烟味,芝荔一向不喜欢。在室外时还好,进了屋中,他那烟味更加浓烈,芝荔隻远远地看着他,又想让他尽快离去,便起身开口道:“谢谢侬,志刚,以后劈柴我自己来就好了,不麻烦了。”
“不麻烦的阿姨。”徐志刚笑了笑开口道:“阿姨也该学学普通话呢,总是讲苏州话怎么行。”
芝荔愣了一下,其实她自己本来是讲惯了国语的,跟笛飞在一起,不知不觉地就想照顾她的语言习惯。如今笛飞不在了,芝荔便已经很久不说国语了。经志刚这样提醒,芝荔又不由得牵动心事,眼角有些湿润了,她连忙笑笑掩饰。
一旁的思琪冷眼看着,有意为徐志刚创造机会,便缓缓走了出去。
志刚漫无目的地在芝荔房中走动,无意间看向芝荔卧室墙上,看见挂着一柄笛子,便问道:“阿姨会吹笛子嘛?吹来我听听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