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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荔不由得落下泪来。
“姆妈,要姆妈抱。”笛飞依旧说着梦话。
芝荔轻轻拍着她,伸手帮她擦干眼泪,用王氏的语气叫着她的小名道:“姆妈在,飞飞睡吧。”而丝毫不介意自己顶了一个死人的名号是不是吉利。
笛飞方才安稳地又睡了,看着瑟缩在被子里的笛飞,芝荔心中五味杂陈,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刚刚嫁入苏家的时光。
歌尽桃花扇底风
1927,民国十六年的绍兴。苏炳干已经把芝荔娶进门来,夜夜笙歌,笛飞偶尔从上海回家,在西院里也经常能听到芝荔在东院唱戏的声音,不由得有些心疼,心里想着:“她是真的想唱吗?还是不得不唱呢?”
白天,笛飞来到芝荔房间,正看见她头痛发作,斜倚在榻上,脸色蜡黄。她忙问道:“怎么了姐姐,哦,姨奶奶。”
“没事,老毛病了。”芝荔睁开眼见是她,强颜欢笑道,可笛飞却听出她的嗓子有点沙哑,想起昨晚东院直到深夜还不断的昆曲声,她有些难过。
“我去请大夫。”笛飞起身要走。
“不用了,二小姐。”芝荔喊住她:“已经请过了,我也喝了药了。”
笛飞便站住,回头看她,二人四目相对,竟都慢慢红了脸。笛飞开口道:“那姨奶奶好好休息,我就不搅你了。”
“二小姐。”芝荔又叫住她。
笛飞心里有些失落,痴痴地道:“姐姐怎么不叫我名字了?一定要叫二小姐吗?”
芝荔轻轻笑了一下道:“二小姐的讳字我也不能总随口就叫啊。”
笛飞眼中闪过一抹落寞的神情,芝荔看在眼里,忽然有些不忍心,便拍了拍榻旁的空位,说道:“笛飞,陪我坐坐好不好?”笛飞心中一喜,便答应了一声,径直坐在榻上。然后笑道:“姐姐叫我小名吧,在家里姆妈都叫我飞飞。”
芝荔忽然脸红了,低头不语,笛飞也觉得自己似乎有些急了,便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半晌,笛飞一眼瞥见角落里放着的琵琶,灵机一动,开口道:“我跟苏州的同学学了几句评弹,唱给阿姊解解闷儿好不好。”说罢,笛飞开口唱到:“浮云散,明月照人来。”芝荔听她青涩的嗓音,不熟练的苏州话,不由得掩口笑了。
“阿姊,我唱的不对吗?”笛飞不好意思地停住了。
芝荔没有说话,起身拿了角落里的琵琶,然后拿出一对牙板递给笛飞说:“你拿着这个,一板一眼慢慢打。”
款按银筝,轻敲牙板,芝荔用地道的苏州话边弹边唱道:“浮云散,明月照人来。”声音虽不似平常那般明亮,却有不一样的婉转迷人,笛飞不由得呆住了,甚至忘记了打动手上的牙板。
一曲唱罢,芝荔把琵琶放在了身后,回头却看见笛飞愣愣地呆在原地。芝荔奇怪地问道:“你怎么了?”
“我从来不知道,评弹竟然可以这么好听?”笛飞愣愣地道。
芝荔捂嘴一笑,没有说话。
“阿姊的苏州话也讲的这么好。”笛飞笑着说。
芝荔抿嘴笑了,用苏州话说道:“吾就是苏州人啊。”
“阿姊是苏州人?从前还以为阿姊是南京人,怪不得从不曾听见你讲南京话。”笛飞笑道。
“我是从小被卖到南京的。”芝荔低头,微敛了眉眼说道。
笛飞听此也有些伤心,想到芳月阁那种地方,里面的女孩子肯定有着不太平的人生。笛飞有些心疼地叫了声“阿姊。”
芝荔却收起愁容,笑了一下,继续拨动琵琶弦,要再唱一曲,笛飞却摁住了琵琶弦,开口道:“别唱了姐姐,歇一会儿。”
芝荔笑道:“刚刚唱了一曲而已。”
“唱曲伤气,等你明天身子好些了再唱吧。”笛飞笑笑道。
往事一幕幕在芝荔眼前浮现,她想着当初站在自己面前意气风发,满面阳光的笛飞,再看看眼下的女孩瑟缩在被子里,眉头紧锁,哪怕在梦中依旧是不安稳的神情,芝荔心中无限酸楚。
1939年的重庆,守孝结束后,笛飞上班时,听说一个同事被处分了,笛飞心中有些奇怪,悄悄问另一名同事:“欸,刘主任,钱干事怎么被带走了?”
“你还不知道啊?”刘主任低声说道:“他之前留宿过秦淮河月影楼。”
“月影楼?那又怎样?”笛飞疑惑道。
“月影楼,就是,就是那种地方。”刘主任继续说。
笛飞明白了,继续问:“去过那种地方就得处分了?那上面怎么知道他去过的?”
“革命军人,不许宿娼,都是要查的。”
“那也会查我们吗?”笛飞忽然有点紧张。
刘主任笑道:“我的傻小姐,女的哪有去那种地方的。”
笛飞低头笑了笑道:“您说的是。”
“听说这月影楼很贵的,不过还有个比这更贵的叫什么月芳楼,是南京最贵的那种地方。”刘主任小声对笛飞说道。
“芳月阁。”笛飞脱口而出。
“你怎么知道?”刘主任惊讶地问,转念一想,她又笑了说道:“哦,绍兴苏家可是大户人家,你家里的兄弟想必也是常去的。”
笛飞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到了周末,笛飞回到苏宅拿一些书,周边苏诚毅房内的丫头上前帮她收拾,那丫头张口便是绍兴话:“姑奶奶,这几本书要装起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