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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新派人物嘛,自然是咯,哪像我,老古董了。”芝荔端着自己素日用的一个青花釉里红的茶盏,有些自卑地自嘲道。
笛飞没有接话,强行挤出了一个笑容,眼底却是无法掩饰的悲凉。她起身四处打量着芝荔精致的卧室,看着墙上的琵琶,看着芝荔极尽讲究的红木榻,想起无数慵懒的下午,芝荔侧卧其上,轻轻哼唱的评弹、昆曲,如今似乎自己要跟这种生活告别了,笛飞不仅悲从中来,泪水覆盖了眼底。芝荔察觉到了笛飞的神色变化,忙缓缓靠近了笛飞,语重心长地道:“咖啡还是龙井的,并不打紧,我阅人无数,看得出常公子不是个胡来的人,对你也是认真的,这样的男人不多见了,飞飞,听姐姐话。”说到后面,芝荔喉中似有哽咽的声音。
笛飞终于忍不住,开口质问道:“姐姐就这么大方的把我推出去?一点都不生气?姐姐难道就从来不想我是你的人吗?”
芝荔眼睛中闪过一丝少见的光亮,随即又暗淡下来道:“我哪里有那个福气。”
“你若是有呢?”笛飞固执地拉住了芝荔。
“没这个道理。”芝荔挣开了她的手,用一种更固执的语气说道:“笛飞,听话,你前途无量,常公子是个合适的人,你要嫁给他!”
笛飞红着眼睛,终究没有让眼泪落下,眼神中依旧是不甘心的固执。
芝荔含泪搂住她,半晌,平静了一下心绪,在笛飞耳旁用苏州话柔声道:“飞,怎个连阿姊的话都不听了?”
笛飞思考片刻,强行挤了一个很难看的笑容道:“我听姐姐话。”随即,两行清泪缓缓落在芝荔肩膀。
接下来,常家上门提亲,两家联姻,好不热闹。笛飞离开苏家那天,王氏和苏诚毅都有些不舍,虽然知道女儿很快就会回来,却依旧心有戚戚。笛飞在西院门口上车前,一直在回望东院门口的藤芝荔,她想走之前再拥抱芝荔一下,只是不知为何,芝荔却迟迟不过去。笛飞耽搁了很久不上汽车,直到常熙沪催她道:“走吧,再晚该误了火车了。”
笛飞终于忍不住开口:“三姨奶奶”喊完芝荔,笛飞却顿住了,不知该说什么。王氏却回头看了一眼芝荔,芝荔识趣地转身进了东院。笛飞看着她一闪而过的背影,不禁有些失神。她明白,苏家人不愿意一个风尘女子送自己出嫁,芝荔也心知肚明,识趣地走开了。笛飞一时心里十分不平,在她心里,芝荔与旁人并无半点不同,若有不同,只不过身世比别人更可怜罢了。想到自己在时,家里人还能多少看自己面子,不去欺负芝荔,如今自己去了天津,虽说隻一个月便回来了,但谁又知道这些如狼似虎的人要怎样对待她的藤芝荔呢?
想到这里,笛飞不由得想当着全家人的面,表达自己对芝荔的珍视,以便自己走后,他们不敢对芝荔怎样,于是她开口对母亲说:“妈,我一向跟三姨奶奶关系稠密,让她来送送我吧,我想跟她说句话。”
王氏却面带怒色,强行平静了一下,低声道:“说什么呢,快上车吧,她今日身子不爽,不见也罢。”
又是身子不爽,笛飞心里不禁凉了一下,老爷子在世时便用这句话挡住了芝荔,现在连自己的母亲也不例外的用这种理由阻断芝荔走出这个大院子的路,断了芝荔和别人平起平坐的机会。可再看一眼旁边常熙沪催促的眼神,笛飞隻得作罢,心里安慰自己道:“姐姐,我很快就回来了,你等我。”
苏家备下数十车嫁妆,从绍兴运往南京,再沿津浦铁路北上运到了天津。天津常家虽说也很殷实,但却远没有苏家这般阔绰,自然被嫁妆吓了一跳,对这个刚过门的三少奶奶苏笛飞也不由得高看几分。笛飞完婚后,常熙沪又预备回到杭州笕桥航校,常家于是准备在杭州给二人买婚房,笛飞却婉拒了,说道:“熙沪总要在学校训练,我就算在杭州,也见不到他几次,不如我还是回娘家去,女校的工作我还没有辞,去绍兴教教书,比闲在家里强。”
常家是教育世家,对于笛飞想教书的想法自然支持,便也同意了,于是笛飞和常熙沪便从天津启程,辗转回到了杭州。
风尘萧瑟多苦颜
笛飞又回到杭州时已经是1937年的暮春时节,那时的华北、江南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日本频频在平津一带挑衅,中日在上海对峙的局势也是一天天恶化,战争迫在眉睫,全国军事统帅会聚南京开会商讨对策。笛飞在常熙沪的介绍下又在杭州见了老同学韩中赫,原来,韩中赫与常熙沪曾一同报考中央航校,但韩中赫因为体检没有过关,转而进入黄埔陆军军官学校,未能成为飞行员,但韩、常二人的交情不浅。得知常熙沪与苏笛飞成亲后,韩中赫又通过常找到笛飞,希望她能配合国民党的对日地下工作。笛飞本来对政治毫无兴趣,但国难当头,再加上与常熙沪共处一个多月,他一腔爱国热忱深深打动了笛飞,她便答应下来。韩中赫要笛飞先回绍兴,辞去绍兴女校的老师,自己则回南京安排,有消息再通知笛飞去政府报道。
回到苏家后的笛飞却从母亲那里听到了让她更加如雷轰顶的消息:藤芝荔被二姨奶奶赶出苏家了。笛飞来不及细问,三步并作两步去到芝荔本来住的跨院,找到了已经在她去天津成亲的时候跟芝荔换了房子的二姨奶奶,高声质问她:“你把她弄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