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那天晚上,夜半时分,韩诺走到儿子的睡床前,轻轻推醒了他。儿子睁开惺忪的眼睛,他含糊地说了一句:“爹爹”韩诺一听,心便软了,这分明只是小孩子的口吻。但他还是决定这样问:“你究竟是谁?”韩磊疑惑地看着他的父亲,他的表情明显是不明白。韩诺不忍心了,他不知应该怎样问下去。于是他告诉儿子:“去睡吧,乖。”韩磊翻了翻身,韩诺正准备转身离开之时,忽然听见儿子说话:“我看见两个爷爷。”韩诺马上转身对儿子说:“两个爷爷?”可是,韩磊却又没回答。他合上眼,有一个要去甜睡的表情。韩诺再度走近儿子,他蹲到儿子的旁边,问他:“你还知道些甚么?”韩磊便说:“一个爷爷躺在床上,另一个爷爷魂游太虚。”韩诺怔了一怔,然后问:“还有呢?”韩磊又再翻了翻身,他合上眼睛,要睡了。韩诺知道儿子不会再说些甚么,于是,他离开了儿子的房间。他在狐疑着儿子说及两个爷爷的事。一定,会有事情发生。≈36807;≈20102;三天,果然,韩老先生的病情急剧变化,忽然,他完全失去知觉,甚么人也不认得,只懂睁眼“呜呜呜”地叫。仿如失去人性、失去理智一样。韩诺明白了,甚么是儿子口中的“两个爷爷”一个躺在休上无知觉,仿如活死人;而另一个,是由这躯壳浮游出来的灵魂,这灵魂没有完全脱离身体,但他飘呀飘,把知觉带离体外。韩磊在大厅中跑,与仆人玩皮球。韩诺斜眼看者儿子,满心都是不祥的预兆。他与他的妻子,公正光明,怎会生下一个这样的儿子?他一直以为拥有极幸褔的人生,如今,就有了破绽。夜半,他再次走进韩磊的房间,他把儿子唤醒“醒醒。”他摇醒儿子,然后抱住他离开韩府,一直朝后山中走去。沿途上儿子不哼一句,四岁的小娃儿,似乎心里有数。走进一个树林,韩诺放下韩磊。他喘着气。而他的儿子说:“爹爹,你不要我了?”韩诺这样回答他:“我受不起这样的儿子。”韩磊这样回应他的父亲:“但我还没有嫌弃你。”韩诺看看他的儿子,孩子脸上有那得戚之色。他占了上风。忽然,韩诺顿觉软弱无力,人太软弱了,刹那间,他使跪了下来。甚么也不再介意,他只想乞求。他说:“求你告诉我,你究苋是谁?”韩磊问他:“你是怪我侵占你的儿子?”他终于说了,他终于肯说了。韩诺望着这有形但无灵魂的孩子,内心是一片重重的酸。他是他的父亲,但他保护不了他。韩诺说:“你放过我的儿子,你离开他吧!”韩磊笑起来,表情阴冷。“自他是婴儿之时,我便与他分享一个躯体,只恐怕我要走了,他才不会舍得。”仍然跪在地上的韩诺,伸手抓住韩磊的手臂,他哀求:“你把我的儿子交回给我!”韩磊看见父亲哀痛的脸,日光更是冷峻,他仰脸笑起来,天上繁星伴着这孩子的笑声,回响在这树林的上空。夜幕高而深,星光闪耀,这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夜空,而这夜的中央,有一对父子,在树林内交谈,父亲下跪在儿子跟前,儿子仰天高笑,孩子的笑声清脆尖削的在夜间空气中荡漾。听得为父的心也震。笑声是一个他控制不了的命运,笼罩住他下跪的全身。韩磊笑完了,垂头望者他的父亲,他说:“他日韩磊长大了,会继承这个世界。”韩诺摇看头,他问:“为甚么你偏要拣选他?”韩磊微笑:“他是名漂亮的孩子,而且健康聪明。”韩诺说:“这些特质,天下间的例子多的是。”韩磊说:“就当这是他的命运。”“不!”韩诺说:“我只想他做一个普通人,我不想他承继这个世界。”韩磊说:“你该感到荣幸,你的儿子是被挑选的,而你,也是。”韩诺望看韩磊,他不知道,他也有一个角色。韩磊说:“你要辅助你的儿子成长。我看中你,因为你有与我沟通的能力,你的灵魂偏私于我。”韩诺摒住呼吸,从来,他也不知道他的灵魂向谁偏私了。没有做过任何坏事,平生公正明清,只是他一直害怕十字架上的神明。难道,这已经是偏私?韩磊说:“我需要你,你该感到荣幸,你的生生世世,都有我在看顾你。”但觉,全身上下都在抖震。韩磊一直说下去:“但是,父亲,我不喜欢那个生我下来的女人。”“不!”韩诺惊呼:“她没有做错事,请不要伤害她!”“但她的灵魂异于我所需,她与我不同类。”韩磊说。韩诺明白,那是吕韵音的信仰。他马上说:“我叫她改!”韩磊微笑:“但她始终没有归向我的命运。”“不!”韩诺继续恳求。“那是我深爱的人”“我答应你,父亲。”韩磊说:“失去她之后,你会得到任何你想要的女人,与及荣华富贵。”韩诺摇头:“我不想要任何不属于我的人与物,我只想要回一个幸褔的人生。”韩磊于是说:“谁说你该有一个你认为是幸褔的人生?你的命运根本不是如此。”说过这话后,韩磊的表情刹那间迷惘起来,接者就是疲倦,他的双腿一软,便坐到地上去。小手伸出来揉了揉眼睛,他说:“我要睡觉啊。”表情是单纯的疲累,韩诺猜到,这一刻,面前这一个,该是他真正的儿子。另外一个,走了。韩诺抱起他,沿路走回韩府。怀中的小孩是他的儿子,起码这秒钟他是他的儿子。他丢去不低他。就算抛弃了,难保他又用另一方法回来。又或许,换一个躯壳,侵占另一个身体。儿子很重。韩诺所走的每一步,都非常吃力。沉甸甸的脑袋,回荡韩磊刚才的说话,他说他的命运不该拥有一个他认为是幸褔的人生。那么,他该拥有甚么?返回韩府,把儿子放回睡床,韩诺走到他与妻子的床上,吕韵音的脸,睡得那么熟,她不会知道,刚才,就在这一晚,她的丈夫与儿子,怍了一段怎样的对话。之后数天,韩诺都茶饭不思,他知道,当中一定有些甚么事情要发生。也无论往哪里去,他都把韩磊带在身边。韩磊表现正常可爱,韩诺望着儿子,他明白了为何偶尔,小小孩子会有那些邪恶阴暗面。对了,如果那令人颤抖的力量愿意永远离开韩磊,他便从此无所畏惧。韩诺决定了,他要保护他的儿子。一天下午,韩诺出外打理韩老先生的生意,儿子也跟者去,在钱庄中,韩诺周旋得很顺利,间中望到韩磊所在的角落,只见他与两名职员玩得兴高彩烈,韩诺看着,也就放心得很。而他不知道的是,韩府内,正发生着意外。吕韵音惯常地吩咐仆人准备晚上菜肴,然后在临近黄昏之时进入树房留意一下煮食的情况。这一天,她在黄昏内进厨房时,发现空无一人,该在的厨子、仆人全部不在,然而煮食的火照样猛烈,四个炉头也火光熊熊。正要疑惑,菜在镬内,锅中有汤,砧板上有切了一半的内,怎么没人在?却在半秒之内,脑中狠狠一晃,吕韵音忽然失去理性,脑袋中原本思想着的事情,一下子烟消云散,脑袋内,瞬即空洞洞的,甚么也不察觉,而双腿,不由自主的行前。眼睛,也像看不见,她有那迷梦的神情,一直走向那煮着一大锅汤的火炉前,那锅汤足够韩府上下三十多人享用。已贴近那锅了,汤在锅中沸腾,有种愤怒的气息。吕韵音的上身贴着锅边,衫尾轻轻触及火焰,她半点知觉也没有,由得火烧着她的衣衫,火光闪起来,卷动翻腾,绿色的雀鸟花纹上杉,顷刻着了火,衣服上的鸟儿,被烧焦了。她的眼睛依然如梦一样,神情恬淡,究竟,她在作着一个怎样的梦?梦中可会感觉灼热?抑或是,连梦,也没有意境。忽地,她垂下了她的双手,随随便便的放进汤中。沸腾的液体,掩盖了她的一双手掌。火一直向上烧,她的上衣都烧破了,火舌刚好触及她的下颚,那团火,要毁她的容了。就在此时,一名下人走过厨房,看见当中一个火入百宜的站背,马上狂呼救命,叫喊了数声,便有人赶来扑熄吕韵音身上的人。“少奶!救命啊!少奶!”仆人急急忙用油用水替品韵音涂伤口和降温,一班救援的下人,全部都看到,那张一直张开眼来的脸,竟然一脸的憧憬,望着厨房外的大空,出神地着迷。她在想些甚么?她究竟往哪里去了?为甚么她不知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