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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只要你听话

 

而文老爷一句话,再美的蝴蝶也得被关进玻璃瓶中。

戏衣落灰,头面封匣,盔头被束之高阁,他穿上裁剪得体的旗袍,寸寸套上玻璃丝袜,蹬着一双磨脚的高跟鞋,腰肢似被风吹拂的杨柳,一摇一扭地去勾引这座宅子的主人,他日后的天——文老爷。

起先文老爷还爱他爱得紧,后来新人进门,他穿再漂亮的旗袍也无人欣赏。然而他还是美的,坐在门槛上发呆时,像是萧瑟秋风里一只羸弱的蝴蝶。

文素汐路过时,他叫住她:“大小姐,您要听戏么?”

文素汐说:“我不听那旧玩意儿。”

傍晚时她路过他的远门,听他在里头咿咿呀呀地唱戏,唱得仍旧是那段让他声名鹊起的《贵妃醉酒》。

文素汐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推开门,看见一个头戴凤冠,着红缎绣花的美人。美人手捧金盅,口中清唱:“人生在世如春梦,奴且开怀饮数盅。”

他唱得过于投入,以至于等一曲唱罢,才看见站立许久的文素汐。

他的哀愁是如缕的秋风,是庭院梧桐锁住的清秋,文素汐被他那一眼看得浑身发颤,连招呼都忘记打,逃命似的离开了。

她浑身发抖,有种说不上来的恐惧。等晚上入睡时,她才渐渐冷静下来。然而等。然而十年文化浩劫,他的脊背被折弯了。许多同侪死的死,几乎都不在了。他硬是撑着一口气,来找他被拐卖了的女儿。

他扛过了红卫兵的侮辱,却倒在了愚民的棍棒下。他被打残,村民们捆缚住他干瘪如枯树的四肢,把他开膛祭神。

安神村有一条安神河,村民们认为河里有神明,需得生祭活人才行。他被剖开胸膛时还活着,那苍老的浑浊的眼锐利如鹰,呵气时却如老狗,已显出垂垂老矣的死态。

他老了。他已经老透了!他比灭亡了的清王朝还要老!清王朝救不了国民,他救不了他的爱女!

陈美溪就是那时候疯的。在目睹了父亲被沉塘之后,她就疯了。

即便是短暂的清醒,她也只会拍着谢芜的背轻轻念:“美溪啊美溪,快快睡,快快睡,爸爸明天就接你回家……”

偶尔谢兰会在这么宁静温和的时候出来,但很少。因为她的存在是在谢江谢河殴打谢芜时替她担痛,但不包括分享妈妈的爱。所以在她零星的记忆中,拍背哄睡是一个很温柔的行为。

简一紧紧搂着她,像是抱着自己失而复得的珍宝。

他带着哭腔说:“谢兰,你别不要我。”

这回他连问都不问了,直接要求。

谢兰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背,低下头,能刚好亲到他的额头。她亲亲他的额头,说:“现在我不会丢下你。”

简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反正他是被人叫醒的。

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发现面前的不是谢兰,是爸爸。他想起来了,今天是爸爸的生日。

“爸爸,生日快乐!”他扑进爸爸的怀里,像一只小雏鸟。

爸爸在笑,但他不说话。

然后简一就醒了。他发现谢兰还在睡,没人叫他,他自己醒的。

现在是早上6:56,不算早了。他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并不打算吵醒谢兰。但等他洗漱完,发现谢兰已经醒了。

“我吵醒你了吗?”他问。

“没有,我自己醒的。”

谢兰说:“你还有家里的钥匙吗?带上吧。”

简一迟疑:“可是我打不开门诶。”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谢兰说。

她的样子像是藏着秘密,简一的心怦怦跳起来。他觉得谢兰这么厉害,一定是找到了他的爸爸。

也许爸爸此刻正在家里等着他,餐桌上摆上着一个奶油小蛋糕,插着几根蜡烛。他想起今早那个没头没尾的梦,觉得一切都是好兆头。

谢兰带他来到那个他生活了十七年的居民楼下,他先下车,然后回头看谢兰。谢兰走过来:“愣着干嘛?上去吧。”

楼梯狭窄,只能通过一个人,于是简一在前,谢兰在后,就这么走上去。

到了门口,房门紧闭。谢兰说:“你把门打开吧。”

他的心里有点儿激动,拿出那串坠着塑料水晶的旧钥匙,塞进钥匙孔中,往右拧了一下,稍有些卡顿,没关系,是这门的旧毛病了,能拧动就行。他又拧了一下,门咔哒一声,开了。

他激动地拉开门,抬步跨了进去,然而房间除了焕然一新之外,没有任何人。

餐桌上冷清清的,没有坐着他以为的爸爸。

也许谢兰还在找他爸爸,但顺手租下了这个房子。

他的心态很好,他觉得他才十八岁,可以慢慢地去找爸爸。总有一天,他会跟爸爸团聚。

谢兰跟着他走进来,把门关上。她的脸上没有笑意,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看着她的表情,简一突然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简一,”谢兰这么叫他,“你坐到沙发上去,我有件事情要跟你说。”

他小兽般的直觉立刻道:“改天说也可以。”

“不行,”谢兰难得对他显出强硬来,“这件事情不能再拖了,我必须得告诉你。”

他只好坐在沙发上,双手拧在一块儿,很是坐立难安。

谢兰深呼吸几口气,头一次恨不得让谢芜来开这个口。换谁都好,她不想对简一说出这残酷的真相。

然而,她迎着简一明亮的眼,稚嫩的脸,知道自己必须要说了。她不可能瞒他一辈子,也没能力给他编织爸爸一直活着的假象。他必须要面对这场人生的风暴,就像她过去必须直面自己痛苦的人生。

她那时候只有她自己,但现在她可以陪着简一一起。

“我已经找到你爸爸了。”她看着简一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他没有赌博,也没有欠债,更没有……不要你。”

简一的眼睛迸出光亮,有种回光返照的神采。他激动地问谢兰:“他在哪里?”

谢兰看着他的眼睛,说:“他死了。”

她眼见着简一眼中的神采像被风吹熄了的蜡烛,倏然灭了。

沉默,在房间里蔓延,像怪物的触角,悄无声息地填满整个屋子。

谢兰没说话,她等着简一的回应。

简一坐在那儿,像呆住了。他这时候变成了一个生锈了的机器人,老旧的零件已不足以支撑他去理解谢兰短短三个字的含义。

“今天不是愚人节。”他最后说。

“我也没有开玩笑。”谢兰回。

于是简一又不说话了,他只是呆呆地坐在那儿,像是凝固了。谢兰也没有说话。

“我饿了。”简一说,“能去吃饭吗?”

他看起来不怎么伤心,一滴眼泪都没有。没有崩溃没有嘶吼,没有谢兰预想中的一切反应。

“可以,你想吃什么?”谢兰松了一口气。

“长寿面,里面要窝一个荷包蛋,边边煎得焦一点,好吃。还要一个奶油蛋糕,上面要小熊的。”简一说。

谢兰说:“那走吧。”

简一却还坐在那儿,没动:“能让人送上来吗?”

也行,谢兰打电话叫人买了送上来,不一会儿,有人来敲门。

简一还是坐在那儿没动,谢兰去开的门。不是送饭的,门外站着习敏。

“您好。”她也没想到会有人开门,更没想到开门的是谢兰,被吓了一跳。

好在她很快稳住了,问谢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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