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长思·一
进一步。那些混混逐渐聚拢在他身边一边摆好攻击的姿势一边等待他继续发号施令,侠士也举着短剑侧身挡在杨逸飞面前,但少年面对那些充满敌意的眼神却不慌不忙地打开盖在缸口的盖子,旁若无人地用手上尚未放下的木勺在粥米中搅了几圈。
“你们……究竟是何人!”
青年色厉内荏地低吼,侠士和杨逸飞互相交换了眼神后并不作声,继续一同盯着他。背后噤声的人群也开始骚动,有些胆大的直截了当地咒骂起这群混混,作威作福惯了的他们怒意骤生,竟然转过身去用武器击打无辜的百姓。见此情景侠士极为焦急,但隔着众多人他冲不过去,只得先与挡在面前的混混们陷入交战。就在此刻,他的背后忽然响起一声峭厉剑鸣——
侠士回神望去,杨逸飞面带寒霜,蕴了一掌之力拍在一个长匣状的油布包裹左端,只听得匣腔嗡然铮响,他从中拔出一柄通身墨黑、鞘上镶着华贵紫金石的长剑。剑嘶凄厉,环绕着杀气腾腾的他仿佛荡开一圈无形劲风,棚顶树梢上的积雪竟被生生震了下来。
棚前壅滞的人群惊得后退好几步,纵是侠士这般混迹江湖数载的人也未尝见过未出鞘即如此凛绝之剑,更何况那些外强中干的混混们。他们同样被这旷烈剑气骇到,停住了砸打百姓的动作,眼神惶恐地看向领头之人。
青年横行霸道惯了,今日面对不知来历的侠士和少年竟接连碰壁,心里暗道轻敌,却只得向二人赔笑脸:“我……我们有眼不识泰山,这就滚,这就滚。”他挥着手示意着其余人撤退,侠士见那些混混作鸟兽散便转过头去再次用眼神询问杨逸飞,见他轻轻点了点头,便放下手中的短剑。
可侠士心头始终压着一股恶气:那些混混衣着光鲜脑满肠肥,灾民们则是衣衫褴褛瘦弱不堪,这惨烈的对比更让他觉得那青年脸上的讨好笑容无比丑陋。一股怒火就这样燃了起来,侠士收回短剑时攥了掌在身后,待青年转过头的一瞬间恶狠狠地给了他一拳。
这一拳太过突然,不仅那青年没预料到,连杨逸飞也没预料到。但他看见了侠士眼中的愤慨,已到嘴边的制止话语就这般咽了回去,默然无声地目视着那人重重跌倒在地上。养尊处优的官绅子弟何时被这般当着众多鄙陋之民的面当众羞辱,爬起来后下意识要冲过去和侠士厮打起来。混混们担忧他的安危,嘴上喊着“公子不要”“别和这些贱民一般见识”一边将即将缠斗在一起的二人分开。
一片混乱后那青年被搀着拖走,嘴上还不干不净地骂着,侠士为了激他故意用手指堵住耳朵表示充耳不闻,直到这群人彻底走远才心满意足地放下双手。此时一阵风贴着侠士的眉梢拂过,吹起鬓边散落的发丝,一扬一落,竟有些自由自在、放姿横纵的潇洒意味。
也是在此刻,因有侠士在侧,对于背负了如此沉重责任的杨逸飞而言,第一次如此期待眼前杳霭无定的未来。
闹剧结束,一切仿佛回归了平常。侠士逮住那个官绅子弟狠狠出了恶气后整个人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忙前忙后脚不沾地,直到杨逸飞实在看不过去唤他休息片刻。
“公子,真的不妨事……”
侠士接过少年递给他的一个小瓷瓶,讪讪道。少年轻哼了一声,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向侠士示意着他脸上划破的伤口,眼神热切。可侠士不太习惯如此目光,上药的举动有些笨拙,看得杨逸飞皱了眉夺下瓷瓶亲手帮侠士上药。
侠士不敢动作,空下来的双手紧张地攥着衣角,轻轻屏息。略带凉意的药脂覆上肿胀的伤痕,让他忍不住抖了抖嘴唇,等少年撤开手指后轻舒一口气,十分歉然:
“劳烦公子了。”
杨逸飞后退一步站定,仔细端详了侠士些许,脸颊上又出现了熟悉的狡黠笑意:“你既然无处可去,那我花钱‘雇’你做我的护卫,你愿意吗?”
“啊?”
侠士完全想不到他会提出这样的建议。侠士不确定地看着少年,目光落在了他未收回的长剑以及那个长匣上,用眼神表达了疑问。刚才杨逸飞拍匣拔剑的动作行云流水,剑意也已臻于化境,这不是一副能自保的样子,看起来完全不需要自己护卫啊?
杨逸飞也明白侠士的疑惑,但却偏不回答,而是走到大缸前亲自舀了一碗粥递给他:“你早上肯定没吃饭,先喝碗粥吧。”侠士本想拒绝,可肚子却适时叫出声,一下子让他的气势矮了少年半截,红着脸颊接过那碗粥,小口小口喝起来。少年就站在侠士旁边颇为耐心地看他喝完粥,等他抬起头后笑嘻嘻开口:
“既然喝了我的粥,我就当你答应了。”
“啊?!”
虽然侠士对成为少年的护卫并不排斥,但这强买强卖的行径还是有些无赖了。侠士叹了口气,认命般将自己的包裹放在角落里,望着开始在粥棚忙前忙后的杨逸飞,又看了看他挂在腰间有点碍事的长剑,轻声唤道:“公子……”
“怎么?”少年手上的活没停,向侠士那边偏过身子竖了耳朵。侠士看他这一心二用的模样有些好笑,走了过去指了指那把剑:“既然我已成为公子的护卫,公子就不必挂着这剑了吧,并且它看起来也颇为贵重,万一磕碰了也不好。”
“哦,你说这个。”杨逸飞了然地点了点头,十分自然地吩咐起了侠士,“你看我手都被占着,那就劳烦你帮我一下。”侠士应了,甫一触摸那剑身时只感到不符合少年心境的肃杀之气,愈发觉得萦绕在这个少年身上的疑团更为浓厚了。
有侠士在一旁搭把手,施粥的过程变得有序而迅速。稍稍闲暇时,杨逸飞突然拧了眉,转头向侠士询问道:
“我先前告诉过你名字,但你为何一直喊我‘公子’?难道是你忘了我叫什么?”
侠士怔愣了一瞬,急忙摇头否认:“记肯定是记得,只是总觉得……”他偷偷打量着少年的表情,见他一副认真的模样知道糊弄不过去,便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有些过于亲昵了。”
这个答案倒是直白得很真诚。杨逸飞也不好强迫侠士改口,片刻沉默后又想到什么似的眼睛一亮:“对了,早上你回去后我又在城内转了转,打听了些事情。你知道飘轩坊吗?”
“公子说的可是城中最大的酒楼?据我所知酒楼老板姓周,好像是个大商贾,与那宋家是天差地别。”侠士奋力思索着,“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来?听说周老板先前也曾救济过灾民,公子难道是想……”
少年盯着侠士,眸光灼灼严肃:“没错,明日我想去拜会一下他。”而后又展颜一笑,“我刚才吩咐了仆僮今日入住城内,粥食施放完毕后就搬离,那种地方……你就不必回去了。”
杨逸飞仿佛生闷气般扯了下侠士的衣袖,“跟着我就好。”
第二日晌午,杨逸飞吩咐侠士抱上昨日长匣便出发了。路上偶有眼熟二人的百姓向他们致意,少年微笑回应的时候侠士却有些害羞,将匣子抱得更紧了些。二人一前一后不多时便到了飘轩坊门口,只见飘轩坊门临洛水,曲沼环堂,端得一副富贵气象,如今旗幡已在眼前,杨逸飞却不急于叩门,只是在桥边坐定后打开长匣从中取出一把琴来。
那琴通体玄黑,琴弦暗金如雷霆,琴面密布苍白的冰裂断纹,满是风霜雕琢的痕迹。侠士在一旁看着心生疑虑,然而少年敛眸振腕,一曲《流晨曦》就这般在指间泻出——纵使少年右手仅有四指,却丝毫不影响他操琴,只见他厝指如敲金戛石,傍弦则绝无客声,泠泠如清泉白云,杳杳如皓月疏风。一曲未毕,已然吸引了众多人前来欣赏,其中不乏马车驻足,车内的官宦或富家女子掀开帘幔好奇这是谁家儿郎;酒楼绮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