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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梦·下

 

侠士在一旁看着心生疑虑,然而少年敛眸振腕,一曲《流晨曦》就这般在指间泻出——纵使少年右手仅有四指,却丝毫不影响他操琴,只见他厝指如敲金戛石,傍弦则绝无客声,泠泠如清泉白云,杳杳如皓月疏风。一曲未毕,已然吸引了众多人前来欣赏,其中不乏马车驻足,车内的官宦或富家女子掀开帘幔好奇这是谁家儿郎;酒楼绮窗交敞,酒客们探头下看猜测这是哪家琴师。

围观人群愈多,侠士不禁紧张起来,但少年始终未曾抬眸,只专注于眼前七弦,曲调纡回曲折,曲音急而不乱,竟颇有“渊深在中,清光发外”的意境。不通音律如侠士,通过此曲也能知少年琴艺不凡,更何况那些闻讯前来的名师琴家,一个个更是啧啧称奇。

一曲终了,少年收琴在匣后缓步向前盈盈一拜,听众们便自发让出一条路直通飘轩坊,侠士在身后接下长匣下意识跟上。待二人在酒楼门外站定,抬眼即看到一个风仪详审的中年男子从正厅门口走出,鬓发染雪,眉间点朱,自是一番不凡气度。

男子仿佛早已预料到他们目的在自己,用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细细察察地扫过二人,侠士被那洞察人心的眼神看得浑身悚然一惊,少年却丝毫不示弱,直面男子露出一个洒脱的笑容,落落大方地行了礼。

“公子何所闻而来?”

男子开口,嗓音温和醇厚。若不是他依然面无表情,侠士竟生出一种错觉,那男子好似是带着期待来见他们的。

抑或者,只是见他?

“自是闻所闻而来。周会长,在下有礼了。”少年答毕,从容地直起身来。侠士在一旁也随着少年的动作向他行了礼,但举手投足间颇为局促,只得局外人一般定睛观察着少年和男子间的会晤。

“不愧是青莲高徒,只一面便知我身份。”男子抚掌微笑后缓步走向二人,充满赞许地再次看了看杨逸飞,之后转向侠士,询问中带了好奇的意味,“这位是?”

这句“青莲高徒”,侠士猜测出少年定是向自己隐瞒了真实身份,因此有些气愤不平,回过神来就被这位“周会长”打量了许久。迎着男子审视的目光他有些羞赧,小声地介绍了自己后便将头低了下去,而此时耳边忽然又响起少年的嗓音:

“这位热心肠的侠士如今是我的贴身护卫!”

男子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他见二人反应有趣,隐隐猜出少年怕是没有告诉这位侠士真实姓名,便又将玩味的眼神转向杨逸飞:

“公子来见我,又有何所求?”

侠士用余光偷偷觑着少年。平心而论,他今日被拽来此处其实也不知缘由,只知他面前这座飘轩坊是洛阳城内第一大酒楼、老板姓周,但也仅此而已,他甚至不知道少年为何要喊他“会长”。如今看来,杨逸飞他这次目的不明的拜会……不会是来借钱的吧!

他的思绪忽然极为活泛,那些道听途说的花边消息一股脑全都跑进了侠士的脑袋里。游荡江湖时听他人讲的什么卖身葬父、被骗青楼乱七八糟的小故事他一下子全想起来了,惊恐地觉得杨逸飞来此定是因为囊中羞涩而来投靠金主,脸颊瞬间变得毫无血色,直接拉住少年的手腕低声劝阻道:“路还长着,大不了我去打工帮你还上就是……千万别错入歧途啊!”

“?”侠士这突然的一句不仅让杨逸飞,更让身旁的男子一脸疑惑。但少年反应得迅速,猜到侠士是误会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中年男子很快也反应过来笑出了声,鬓间的雪发跟着身躯的抖动颤了一颤。被笑的侠士先是疑惑,后来意识到多半是自己误解了,松开少年的手腕后捂住脸,尴尬到想将自己埋在地里。

两人乐不可支地笑了好一会儿,好容易停下来后看侠士的眼神都变得温柔起来。杨逸飞整饰了一下衣冠,向着侠士行了个恭敬的礼:

“在下杨逸飞,长歌门少门主,现正应家父之命在外游历。先前以假名告知,是为了隐藏行踪,希望侠士理解。”

侠士看着这样礼数周全的少年有些不太习惯,同时又被他的真实身份惊到,竟一时有些恍惚没有反应。朝堂之外的江湖有四大名门世家,自己虽然接触不多但也听说过,而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居然是其中一位继承人……

杨逸飞看到侠士这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恶作剧之心骤起,强压已到嘴角的笑容,一脸严肃地继续向侠士介绍中年男子:

“这位是大唐商会会长,周墨先生。不止面前这座飘轩坊,大唐各道的商会也尽在周先生掌控之中。”

“呃!”

侠士想到先前颇为不敬的话语,慌慌张张地想向周墨补上一个全礼,却被周墨笑着制止了。他耳廓通红,整个人像只落水的小狗抖了抖,半晌抬不起头来。

这段小插曲过后,杨逸飞回归先前的话题,正色道:“我此行是来拜周先生为师的。”

周墨一挑眉:“拜我为师?”

“请先生教我经商之术。”

长歌门以盐商起家,历代门主皆视儒道商道同行并重,周墨自是知晓的。他眯起眼再次看向这个年少的少门主——传闻中的青莲高徒,被青莲剑仙称为“独领狂傲孤高之气”,可现今却是一副沉稳持重的模样。周墨心中忽地被激起一种莫名的胜负欲,沉了嗓音:

“我手上有三尊波斯的金玉琉璃盏,若你能将它们以十万金售出,我便认你做弟子。”

“十万金……?!”侠士在一旁小声咋舌。他作为一个普通人从未见过这么大的数字,看向杨逸飞的眼神再度紧张起来,然而少年思考了一瞬,语气坚定地回答道:

“一言为定!”

见少年成竹在胸,周墨微笑颔首。在准备转身离开时,他又发现少年和侠士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似另有所求,一思忖便猜了个通透:“若还在担心灾民,你们尽可放心。先前你们做了些什么我自是知晓,城东的摊子我来接手就是。”

此话一出,不止杨逸飞,侠士更是一脸大喜过望,向周墨深深下拜恭敬地表示感谢。对于侠士来说,他虽并不通晓门阀大族间的弯弯绕绕,但今日自己面前的二人,定都是极好的人。

他的腰脊垂得极低,一身朴素破旧的衣袍在金璧迎辉的飘轩坊外显得格格不入,而他这副姿态落在身旁杨逸飞眼中,却比洛城之中那些高轩斗升、胡马鸣珂者更令人眩目。

数日之后飘轩坊便有消息传出,说周老板近期将对外出售几尊稀世珍宝级的金玉琉璃盏,还是由那天门口演奏的琴师来拍卖,一时洛阳城内权贵和富商们尽皆摩拳擦掌,希望一睹这宝物风采。在这之前侠士自是闲不住,得了周墨的首肯后开始在酒楼里打起杂来,因为他手脚麻利并且脾气极好,往来的客商们有不少喜欢他的,就连周墨的独子周宋也不例外。

周宋比杨逸飞还要小两岁,向来寡言的他自那日听了杨逸飞弹琴后便缠了上来,向他请教关于音律相关的知识。杨逸飞自然慷慨相授,还根据周宋手中白玉濯心箫的音色对他进行调息运气之法的点拨,二人因此逐渐有了惺惺相惜之意。

但就在拍卖日前的一个傍晚,周宋忽然心绪不宁,遍寻杨逸飞不得,只好求助于侠士。此时侠士刚刚放下手中喂马的草料,见周宋匆匆跑来以为出了什么事,紧张得连衣服和发顶上的草茬都来不及抖落就迎了上去:

“小少爷,怎么了?”

“你有见过逸飞吗?我怎么也找不到他……”

周宋的眉头紧皱,他极度担心明日的拍卖。这几日交往下来他对杨逸飞佩服之至,但毕竟只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若是无法完成和父亲的约定,以父亲严肃的性格怕是真的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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