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反将一军
珠求救地看向柜台看账的掌柜,掌柜却给他一个肯定的眼色——笑话!先不说那个泼皮无赖似的家伙,就说那红衣服的少年,看穿着就知道非富即贵,订房点菜,也都出手阔绰,还怕他砸几样东西?砸了才好呢!正好多叫点损失。
小二得了首肯,一溜烟去拿酒。这回拿的是两瓮五年女儿红。
“我请王公子喝酒。”阿诵冷冷道。
“童公子也请。”王得意笑着说。
这两个人谁也不服气谁,话音刚落,已经各自拍开酒封!
“这一杯敬你!”少年咬牙道,一仰头,玉白的酒盅在朱红色的唇间一抿,接着翻过来亮了个杯底。
“我也敬你!”王得意“哈哈”两声,猛地一扬脖,也是一杯。
“再来!”
“自然!”
二人你来我往,已经连下了十杯。王得意又道:“这么折腾着又要倒酒,又喝得不痛快!”
“那你想怎么样?”阿诵死死盯着他,眼珠不错一下。
“不如我们对着酒瓮喝就是了!”
“恭敬不如从命!”
说罢,二人一同拿起酒瓮来,对着瓮口狂饮起来!喝且喝着,眼睛还要一刻不停地剜着对方,仿佛就能这样把对方看醉看死也似。不过论起烂醉的经验,显然是王得意更多,他喝光时也早阿诵一步,重重将空了的酒瓮往桌上一擂,又一抹嘴,眼睛还盯着对方不放;那边厢喝得面上红艳艳一片,有如海棠春睡,喉结急促滚动了几下,才喝尽最后一滴。
“你服不服!”王得意似乎已有醉意,口齿略有不清,但初初醉了,还能再喝。
“我、我……我不服!我凭什么!”
“你……哈!你还不服……”王得意似乎把这莫名其妙的拼酒丢到脑后去了,自顾自又拍开一瓮,骂道,“你这毛没长齐的小子!不过……不过是仗着有几分、嗝……姿色……才叫我……叫我……为你驱使!我当年学剑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出生没有!”
“呸!”阿诵红着脸骂了一句,可昏昏然的脑子也想不明白,自己掰着手指头较起真来,“我……我五岁学剑!到今年已有十年了!”
“十年?我……我也学了……十、十多年……哈哈!我,我今年二十五啦!”
“就算你比我大,又怎么样?……我十年学的剑……旁人一辈子也追不上!”
“是是是,你,你天才……你小子天才……你他娘的你,你要找人来抓我!”
阿诵比王得意醉得还厉害,闻言,神色居然有几分委屈。
“我没要抓你……我,我就是……”
就是什么?他说不出口,那人也听不进去。两个人卡了一下,居然又把刚才这个话头给忘了。
阿诵摇了摇脑袋,眼前有三个王得意在冲他傻笑。
“我喝太多了……”他嘀咕一声,忽而感觉自己浑身臭气冲天,简直脏得受不了,一下子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我,我要洗澡……洗澡……”
说罢,他眼前一晕,天旋地转,又坐了回去,彻底人事不知了。
阿诵沉沉地睡着。
屋内的炭火盆已经烧尽,唯有一些冷透的灰烬。但被窝里却暖和得出奇?阿诵在被窝里动了动,将热乎乎、红彤彤的脸颊又埋进了那处热源。他好像做了一个滋味极好的梦,只是那梦的记忆已经渐渐消退,在脑海中遍寻不见了。他鼻间闻到一股淡淡的气味——不是香味,也不是臭味,只是一种独有的、仿佛什么人身上的味道:似乎有些熟悉,又似乎只是刚刚相熟。像是混合了皂角、澡豆,还有一种独属于对方的暖融融的的气味——还有几分酒气……
迷蒙间,他深吸了一口气,悠悠醒转,只知道这一觉睡得格外深长——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麦色的肌肤。
准确来说,是麦色肌肤中的一条沟壑。而他的鼻子,就恰恰好严丝合缝地嵌在其中。
他呆住了一会儿。
接着,他“啊”地叫出了声——不,那不是他的声音,因为他已经捂住嘴蹦了起来,这一蹦不好,头顶正好撞在那片胸膛的主人的下巴上,让他“啊”地大叫了一声!
随着少年这一动,一种微凉的液体似乎正从亵裤之中滑落,他的脸色缓缓红了,红了之后又开始发青——在王得意还揉着下巴准备破口大骂的当口,他已经一溜烟冲进了屏风后面。
“李他凉的系不系有病!啊?!嘶——”王得意怒发冲冠,刚骂了一句,舌头就不依不饶地锐痛起来——是刚才阿诵的那一下,让他狠狠咬了自己的舌头,他信手在口中一抹,只见指腹之上两撇鲜红,几乎令他眼前一黑。
“你……你怎么在我床上!”
“偶整么鸡告?”“我怎么知道?”
阿诵在屏风后看着手上亵裤,上面湿了一片,他闻到一点微微腥膻冲鼻的气味,脸色爆红,忙不迭将它胡乱揉成一团,握在手中,想道,应该是昨夜,我们两个喝醉了……天如醉的人把我们搬上来的?不对啊,王得意醉没醉来着……
他自然不知道,在他醉倒以后,王得意一边嘲笑他的酒量,一边用他不省人事的窘态当下酒菜,又喝了两大坛,这才叫两人双双醉倒。
他定了定神,又强自镇定道:“你先出去吧!出门右转隔壁……就,就是你的房间。这是我的房间。”
“李有病!”王得意十分肯定地痛骂道——又因舌头的疼痛狠狠咽了口带着血腥味儿的唾沫——骂骂咧咧地捡起地上散乱的衣服裤子,又骂骂咧咧地穿。这于他来说完全是无妄之灾!他想道,这龟毛小子爱洁的毛病又犯了!以前在我家挑挑也就算了,出来住旅店,也要这样!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这地方乱七八糟的,不如就留给这小子添堵算了!
相通关节,王得意也不想多留,衣裳还大咧咧地敞着,露着小麦色的胸膛肚腹,推门走了。
明明昨晚上还能说两句话——尽管是赌气——的两人,今日里一句话都不肯说了。
两个人在大堂里吃早饭,各坐一桌,隔得老远,谁也不理谁。
小二一会儿看看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
大清早人少,大堂里就他们两个。昨夜里这俩人较起劲来把自己喝个烂醉,结果什么都没砸,掌柜可失望坏了。
他偷眼望去,见到穿红衣的那个公子,手中握着筷子,正食不知味地往嘴里填菜——第一筷,夹的是炝黄瓜衣里的生姜片儿;第二筷,夹的是菊花里脊中的干辣椒;这第三筷呢,夹的是如意竹荪里的豌豆尖儿。
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小二心疼地瞧瞧大厨呕心沥血的一道道招牌菜,又瞧瞧那红衣裳的少年,只见他脸上毫无表情,只是眼神是散的,不知道想的什么,能叫他连自己吃的是花椒大料都不知道。
再看看坐得退避三舍的那位呢?好嘛!这位干脆不吃了!正抱着膀子,对着一桌子的好菜咬着腮帮子生闷气。不是,你说说你点这一桌子菜不吃干嘛?是要跟他们谈心?是,他们掌柜是黑心了点儿,可不至于卖了什么能喝坏脑子的假酒啊!
他再怎么着急,也不能用一双肉眼睛看进两个人的脑壳里去,不知道一个正在猜“他早上到底看没看到,闻没闻见?他到底知不知道我……我……”,也不知道另一个纯粹是下意识点了一桌子菜,意在花光那红衣服小孩儿的钱,等菜上来才想起自己舌头疼痛难忍,只能望洋兴叹。
总之,这是俩怪人。而天如醉名满京师,往来的怪人,从来不少就是了。
因着这两人在弥陀寺没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