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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

 

连线

霍凌云见过狼,在灯州的荒野, 那些皮包骨头的狼夹着尾巴, 奔跑在翼王的猎场,饿得两眼直冒绿光。但此刻, 他见到的是离北的狼,不仅体格强健, 还威势逼人, 压得他握住了锁链, 连背部的肌肉都绷紧了。

霍凌云不能喘息, 因为他再张开口,萧驰野就会扼断他的喉咙。他跪在这里, 周遭的气氛完全被萧驰野统治了,那是种被摁住了后脑勺的错觉。

萧驰野要霍凌云跪着,把头低下去。

霍凌云在那漫长的寂静里渗出了汗, 他不想妥协, 但等到他回过神时, 他已经错开目光, 低头了。

离北铁骑在那场大雪以后再没有赢过,现在交战地打得很憋屈, 铁骑叱咤北方战场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復返。霍凌云原本想要挫掉萧驰野的锐气, 在这里拉平双方谈判的地位,却结实地碰到了铁板,反被萧驰野摁在了地面上。

萧驰野的阴影没有挪动,他垂下的目光定格在霍凌云的后脑, 冷漠地重复着:“行吗?”

霍凌云洩气般地咬紧了牙齿,喉间咽的是不甘心。

自己竟然怕了!

萧驰野跟沈泽川截然不同,在某些时刻,他不会虚与委蛇,他会占据主宰,摁住所有挑衅他的头颅,只给对方一条路走,早期的禁军对此深有体会。

沈泽川扣着茶盖,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动。他带着回暖的力量,在这细微的动静里,奇异地缓解了室内的压力,让还跪着的费盛能够恢復呼吸。

门外的骨津微微呵出了热气,鬆开了握住刀柄的手。

直到霍凌云的背部全部湿透,那笼罩着他的阴影才退回去。萧驰野并没有就此收回目光,他只是靠回了舒适区,像是对低下头的霍凌云失去了兴趣。

沈泽川这会儿打开了茶盖,在喝茶的空隙里说:“你对端州的情况很瞭解。”

这两个人无缝接替,却都透露着危险的气息。霍凌云掌心皆是汗,他收回轻视,愈发肯定自己没有来错。

“蝎子找过翼王,”霍凌云决定拿出诚意,“在去年十二月的时候,他教唆翼王突袭茶州,掐断你和启东的联繫,为此送给了翼王一批火铳。”

沈泽川和萧驰野在这电光石火间都想到了白蝎子,这些边沙细作隐藏在大周深处,和阿木尔里应外合,捅穿了大周的心臟。

去年十二月是离北铁骑转攻为守的节点,如果翼王有胆量,听从蝎子的教唆突袭了茶州,那么沈泽川就势必会受到牵制,减少对离北的援助。还有一点,只要切断了茶州这条路,戚竹音就得从天妃阙东边绕行北上,其间必经过樊州境内,到时候蝎子埋伏途中,大帅就有性命之忧。

“他们在盯着戚大帅。”沈泽川看向萧驰野,未尽之言皆在眼神里。

哈森围杀萧方旭不仅仅是为了打击离北,还想要借机钓出戚竹音,阿木尔果然对大周瞭若指掌。

“但是翼王没有动,他心甘情愿地在樊州当个缩头乌龟,跟着被你用火铳打爆了脑袋,”萧驰野言语冷峭,“蝎子找你了吗?”

霍凌云盯着自己的双膝,说:“没有。”

“你撒谎,”沈泽川浮着茶沫,抬起了眼眸,隔着那点袅娜的热气,肯定地说,“你跟蝎子接触过。”

沈泽川在锦衣卫的时候,先后任职南北镇抚,待在诏狱的时候不算短。他审人自有一套办法,就像他曾经诱骗纪雷和奚鸿轩一样,在谈话里,他擅长借用环境来操纵气氛。

有时候话不能多讲,点到那刻,对方自然就会想到更多。

霍凌云必须保持清醒,他跪在这里,再答错一句话,就可能身首异处。他顶着两个人的压力,深深地呼出口气,像是在劝诫自己冷静。他已经到了末路,最糟糕的局面就是现在,因此当他再度抬头时,反而恢復了些许镇定。

“没错,”霍凌云说,“我早在翼王以前就跟蝎子接触过。咸德六年我爹打了胜仗,他派人前来,游说我爹放弃樊州,并且承诺给我爹爵位,但我爹拒绝了。”

沈泽川微偏头,眼角的余红掩进了逆光的斜影里,他说:“你说的是‘他’。”

不是他们。

霍凌云回想起几年前的夜,那辆来自阒都的马车带着封贵重的信。霍庆站在烛光旁打开了它,摸到了其中沉甸甸的承诺。

如果说边郡是启东最凄苦的驻地,那么灯州就是中博最穷的州境,这两个地方穷得相似,灯州唯一的优势仅仅是不必像边郡一样时刻面对边沙骑兵的衝击。中博兵败案以后,匪患让霍庆焦头烂额,他困在这一隅,得不到朝廷的任何帮助。

那封信是霍庆可以摆脱困境的最后机会,但是他没有接受,最终落得了葬身犬腹的下场。

“是他,”霍凌云咬紧了这个字眼,“这个人就藏在阒都,能够许下那样承诺的人绝非普通人。我爹拒绝贿赂以后受到了彭狗的弹劾,兵部因此不肯提拔我爹,偏信彭狗的谎言,不再给灯州应有的军费,灯州土匪就是在那个时候死灰復燃。杨裘到樊州和翠情联手筹建了窑子买卖,把倒卖妇女的营生再次干了起来,并且借机和洛山的雷常鸣搭上了线。”

连起来了!

沈泽川想起了在敦州查颜氏帐簿时的困惑,边沙从大周偷走的大批物资为什么没有留下痕迹?因为它们根本不在敦、洛、端这条线上,雷常鸣和雷惊蛰从头到尾都只是阿木尔设在中博东北方的障眼法。

难怪颜何如在这件事情上底气十足,他确实没有碰过这些货,可是他肯定知情,因为他手里的行商都跟翠情有过来往。沈泽川结合余小再说的咸德六年彭方苗弹劾霍庆的案程,更加确定了猜测。

“货是从樊州走的,”沈泽川端着茶盏,“他们直接把货送到了茶石河沿岸,甚至没有通过敦州。”

“他”一开始想靠爵位贿赂霍庆成为白蝎子,把霍庆手里的灯州守备军变成送货的护卫队,在被霍庆拒绝以后,“他”又找到了灯州州府彭方苗,彭方苗收下了贿赂,为此猛烈弹劾起了霍庆。

“犹敬,”沈泽川忽然问余小再,“彭方苗是哪一年下放到灯州的?在此以前是谁的学生?”

余小再冥思苦想,只能说:“……记不清了,咸德四年以后中博疏忽管理,端、敦、樊、灯四州州府都换得勤,只能记起弹劾的奏摺……”

官场如海,光是阒都的大小要职都多如牛毛,地方琐碎更是复杂,别说中博,就是厥西十三城往下的各个县丞余小再都不可能全部记住,更不要提对方是几年下放、又受过谁的指点这种细枝末节。

要知道在阒都,投递名帖拜访高门,只要主家肯见,能讲上几句话,走出门就能声称自己是对方的“学生”,见面必喊老师。况且咸德年以后花、潘两党祸乱朝纲,麾下走狗数不胜数。

“丁桃,”萧驰野沉默片刻,“你进来。”

丁桃惴惴不安地冒头,被萧驰野的神色吓到了,同手同脚地走进来。室内所有人都看向丁桃,他睁着眼睛,想看沈泽川,又不敢。

萧驰野不急,他稍微地挪了下手臂,问丁桃:“你还记得‘彭方苗’这个名字吗?”

丁桃茫然地摇头。

外边的乔天涯灵机一动,突然说:“桃子,这个人应该在咸德四年以后的吏部参考名单里,你再想想看,花思谦,魏怀古,甚至是潘如贵。”

咸德四年边沙骑兵屠城,灯州还剩下的人就是澹台虎他们,被萧驰野收编进了禁军,灯州原先的州府也死在了屠杀里,彭方苗只能是咸德四年以后下派过来的官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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