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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阴影

牢里的饭菜不干净,奚鸿轩闹了肚子。他本就在疫病期间坏了元气, 这下更是苦不堪言。因为精神不济, 所以时常昏睡,醒来周围也是一片昏暗, 逐渐连时辰也摸不准了。

这逼仄的屋内气味浑浊,没窗通气, 混杂着潮湿的霉味, 平常人根本待不住。

奚鸿轩病得厉害, 又无法自如地翻动身体, 只能瘫在草席上,随着湿冷, 意识昏沉。

狱卒照常移开挡板,往里边塞饭,但他今日没有听到奚鸿轩的动静。他顺着洞眼往里看, 只能看见奚鸿轩耷拉的手臂。狱卒怕奚鸿轩死了, 于是打开了门, 拿灯在奚鸿轩脸前晃了晃。

奚鸿轩费力地睁眼, 唇干舌燥,说:“大……大爷, 赏口水吧。”

狱卒翻手把一碗水浇在奚鸿轩脸上。

奚鸿轩努力地张嘴接着, 顾不上被溅湿的衣领。他喝了水,打精神,说:“谢谢、谢谢!”

狱卒扔了碗,抄起油灯就要走。

奚鸿轩不知哪里来的力气, 猛地拽住狱卒的衣,胖脸上硬挤出笑容,说:“哥们儿透个底,这里、咳!这里根本就不是刑狱吧?”

狱卒震开奚鸿轩的手,奚鸿轩反倒哑声大笑,躺在席上喘息激烈。他用手拉扯着自己湿透的前襟,转动着眼珠,盯着黑黢黢的房顶,说:“这不是刑狱……我早……早该想到!这都几日了,即便孔湫不审我,也该有刑部官员前来巡查……太安静了……这里太安静了……”

奚鸿轩说着,又倏地盯住狱卒。

“我细细地算了,你每日前来送饭的时间一刻不差,连託盘推放的位置都一点不偏,兄弟,寻常狱卒没这么刻板!已经好几日了,没人来跟你换守牢门……银钱你也不收,就是这袖子,也打理得干净,半点油腻灰尘都不沾!猿臂狼腰高个头,谨言慎行不苟笑,你是锦衣卫吧!”

狱卒面无表情,端着油灯抬腿就走,关上了门。奚鸿轩听着铁炼缠绕的声音,用拳头咚咚地敲着身下的草席。

“沈泽川……沈泽川!”奚鸿轩敲得指节泛红,骤然放声大喊,“算计我……竟然算计我!你叫、叫他,叫他来!”

黑暗里没有回应。

奚鸿轩抠着草席,意识混淆,恨道:“他是不是想要钱,叫他来,只要放我出去……只要放我出去……”他用力地吞咽着唾液,忽然扯着头髮,喘息道,“我给他钱!我他妈的受不了了!”

狱卒在外边坐下,就着油灯,拈着蚕豆下酒吃。后边的铁门挡住了奚鸿轩,只能传出幽咽声,像是深夜里的风。

奚鸿轩眼睛变得浑浊,他不敢再睡,生怕睡着了就醒不过来。等到沈泽川再来时,他已经平静了。

沈泽川站着身,打量奚鸿轩。

奚鸿轩曾经出海九死一生,自从他搏回这条命以后,就再也没有这般狼狈过。他与别的世家子不同,他不怕自己陷入绝地,也不怕自己狼狈。他由着沈泽川看,扯着干哑的喉咙无端地笑了一会儿,说:“兰舟,你有胆!四百万啊……我险些被你诓到死。”

“这地方不好找,不能引人注意,还不能离得太远。”沈泽川轻叹,“你这样析微察异,倒在我的预料之外。”

奚鸿轩晃了下手臂,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兄弟,这笔钱给了你,我甘愿!但你不能为着这点钱就要我的命……”他语气有些飘,可是饥饿和病痛都没能剥夺他应变的能力,他接着说,“兰舟……我本可以仍然装作不知道,奚家的钥匙只有我知道放在哪里,我大可跟你兜圈子,把自己套出去,但你看,我没有这样做,我惦记这点兄弟情……兰舟!咱们联手弄死了奚固安和纪雷,如今你在锦衣卫备受妒忌,此刻搞死我,你就丢了奚家的支持!锦衣卫啊,越往上走道越窄,你已经知道寸步难行的滋味了吧?那些个世袭来的老人,哪一个肯服你?你野心勃勃,韩丞能容下你,不就是冲着我的面子?你杀了我,你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沈泽川蹲下身,指间夹着帕子,看着奚鸿轩,神色认真地请教:“那依你之见,我该如何是好?”

奚鸿轩见过无数次沈泽川这样的神色,他知道沈泽川必然是动了杀心,于是淌着冷汗,跟沈泽川对视片刻,说:“咱们没到撕破脸皮的时候,沈泽川,这回栽了,我认!生意场败北一点都不可耻,我犯不着为着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跟你闹。老子怕你!这是实话,但正因为怕你,才要跟你继续干。你好好想想,你杀了我只有四百万,可你拿住我却有奚家的金银山,我对你服气!那你何必再沾这点血?咱们往后还有叱咤阒都的日子!”

“说得在理。”沈泽川说,“但光凭‘服气’两个字就打发我,未免太过容易。我听说二少有六十八把钥匙,不如咱们四六分了,也叫我放心。”

奚鸿轩慢慢撑起身,看着沈泽川的目光凶狠,说:“钥匙可以给你,但你拿了钥匙就不能再要齐惠连,如何,你肯吗?”

沈泽川缓抬起指,又百无聊赖一般地放下去,说:“你以为齐惠连值这个数?我自然是要钥匙了。”

“他既然不值钱,那么留着也无用,我杀了!”

沈泽川倏忽笑起来,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他在哪里吗?到了这会儿,你还敢试探我。”

“是你在试探我!”奚鸿轩缓慢地爬向沈泽川,终于露出狰狞之色,“我瞭解你,兰舟,同一个招数玩多了就没有用了。你惯会言辞欺诈,这一刻你越是装作不在乎的人,对你而言越重要。那日在院子里你诈过我一回,现如今还要用同样的花招,我奚鸿轩虽然不是什么绝顶聪明之人,却也不至于蠢笨到这个地步。你不知道他在哪儿,你若是知道了,哈哈!你就会在拿到钱后杀了我!怎么样啊沈泽川,是不是翻遍了阒都,也找不到他?”

沈泽川微微攥紧了帕子。

奚鸿轩捋开凌乱的发,说:“任凭你能言善辩,却忘了一件事,那便是你把人藏得这样仔细,就已经叫我好生怀疑。就算我信你几分,也不得不早做提防,与你打交道,怕的就是回头一刀。”

沈泽川眼里没情绪,他看着奚鸿轩,说:“那你想如何?”

“我要出去,”奚鸿轩指着门,“我要毫髮无损地走出去。如果今夜我出不去,那么明早齐惠连的尸体就会搁在你家门口,你信不信?你跟我试试。奚丹这卖主求荣的狗杂种肯定告诉了你,我手底下的人全部都是家生子,我的安危关乎数百人的安危,我就算出不去,也有的是法子弄死齐惠连!”

“你撒谎。”

沈泽川突然起身,那阴郁暴戾的情绪在这骯脏的房间内一涌而出。他退几步,借着昏暗使得那张脸模糊不清,变成了某种黑暗里的庞然巨物。

“这地方隔绝外人,你以什么办法通传别人?死到临头诓我,你对我说试试?”沈泽川似笑非笑,语声寒冷,“好啊,咱们试试,我送你出去。”

“我既然能早有提防,难道不会早有准备?!”奚鸿轩见势不好,冷汗涔涔,顿时提高声音,“我早告诉过看守,我每隔半个月就去一回,若我没去,他们便直接动手!上次你问我敢不敢信,沈泽川,这次我倒要问你,你敢不敢信!”

沈泽川没有出声。

奚鸿轩又安抚似的放缓声音:“你能买通奚丹,想必也已经知道了,齐惠连在哪儿这件事,世上只有我知道。我早就明白这世上谁也不能信,我为自己留了无数条后路。兰舟,咱们何必两败俱伤呢?你激怒我,我激怒你,对彼此都没有好处,你不是为利而动么?这生意这般地不划算,你必然不会做的。你缺什么,我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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