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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叔侄

李建恒摔完东西, 掩面哽咽。

萧驰野避开碎物跪了,半晌后,李建恒情绪平缓些, 才说:“你起来!无须这样跪着,你我是兄弟, 这般反而生分了。”

萧驰野起身,说:“阁老只是性情耿介。”

李建恒郁郁寡欢,掩面许久,说:“……他们三天两头就来要账, 我都允了, 银子流水般的出去, 我也不曾说过什么。这些日子, 我整日提心吊胆,茶饭不思, 过得很不痛快。如今花思谦死了,纪雷也要斩了。我求几日缓缓也不行吗?策安, 你不知道, 我坐在这里,他们很不满意。这天下但凡还有别的选择, 他们决计不会要我。”

他说到此处, 又难过起来。

“可我哪想当皇帝?推我来的是他们, 如今骂我的也是他们!都察院的御史成日盯着我, 我出门赏个花, 他们也要上摺子文绉绉地骂我!一个太监, 杀了便杀了,可他海仁时,为什么不能给我留点脸面?我好歹也是大周的皇帝!”

李建恒越说越气,可桌上又没东西能砸了,他便愤愤地捶了下自己的大腿。

“他把慕如说成下流人,他们又是什么清高好人!从前咱们在东龙大街吃酒,这些人哪个不是看着道貌凛然,结果脱了裤子全是混帐东西!慕如本就是我从清白人家里挑的,若不是小福子那狗东西从中作梗,她能落到潘贼手里?我心都要疼碎了!”

李建恒把抱怨尽数说出来,萧驰野只听不语。等到他停下来时,气已经消了大半。

“他们若真把我当作皇帝,敬我一敬,我也肯勤奋好学。皇兄把这万里江山託付于我,我也想做个盛世君主。”李建恒委屈地说,“……海仁时就是看不上我。”

萧驰野这时才说:“恰恰相反,阁老正是因为对皇上给予厚望,才会这般正色敢言。皇上千万不要心存芥蒂,要知道,海阁老对待那‘璞玉元琢’的姚温玉,也是严厉苛刻。”

李建恒半信半疑,说:“当真?”

萧驰野说:“若非如此,阁老今日为何要杀双禄?”

李建恒自个儿琢磨片刻,说:“……那也是。”

海良宜若不看重他,怎么会事事都询问他?

李建恒想到才登基那几日,太后送他点心,海良宜得知后,特地单独叮嘱他,要他把汤匙筷子都换成银的。

海良宜为人刻板,并且不苟言笑。可他与花思谦不同,他没有门徒,他只有姚温玉一个学生。海良宜为了避嫌,姚温玉那般才学,却至今没有入仕做官。他在内阁中从不结党,南林猎场上孤注一掷,冲出去救咸德帝的也只有他一个人。

他是书本上讲的孤臣,崖岸高峻,千仞无枝。

李建恒回忆时,萧驰野也有想法。

李建恒有句话说得明白,便是这世间但凡有别的选择,今日登上龙椅的人就不会是他李建恒。可是连咸德帝都没有办法,李建恒也许就是这天地间的唯一人选。

他们既然扶持了他,就必须教引他。大周如今国步艰难,阒都看似一波才平,实则风浪早已再次掀起。

以海良宜为首的赤胆忠臣都在看着李建恒,他在他们眼里兴许就是块朽木,可是海良宜举起了双手,用年迈的脊樑撑着李建恒,要他撑下去,要他回归正道,要他做个能够留名的帝王。

萧驰野与文臣一向不对付,因为阒都中枢忌惮边陲兵权。这些人即是他受困于此的无形牢笼,也是大周如今还能蹒跚前行的硬骨头。

武将不怕死,因为不能。

文臣不怕死,因为不苟。

李建恒见惯了奴颜婢膝,正需要海良宜这样能够痛砭时弊的老师。

“慕娘子到底没名分,皇上若是真有心,不如与阁老促膝长谈。大周正是需要皇嗣延绵的时候,只要皇上能坦诚相待,阁老一定不会敷衍搪塞。”萧驰野最后说道,“至于纪雷和潘如贵,听闻大理寺还没有判?”

李建恒这会儿满心想着海良宜的好,心不在焉地点头,说:“帐目对不上,还要再审……”

东珠中空,沈泽川把细布条勾出来时,字迹已经被水泡得模糊不清,他把布条烧掉了。

昨夜萧驰野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前,这人兴许摸到了东珠,却不可能看到里边写了什么。但萧驰野必定起了疑心,枫山上那一问沈泽川回答错了。萧驰野连禁军帐目来历都告诉了他,就是在等着他坦言相告,然而他却那般笃定地否认了。

沈泽川煎了药,一口饮尽。那苦味弥漫在口齿间,他受着这苦,像是每日每夜回顾的痛楚。末了,他嘲讽一笑,拭了口,倒头睡了。

他又做梦了。

梦里的茶石天坑依旧是寒风呼啸,他不再躺在底下,而是孤独地站在坑沿,俯瞰着那蝼蚁般挣扎求生的四万军士。

边沙骑兵环绕着天坑,像是漆夜里的黑潮,他们铺天盖地地吞没了中博守备军的生机,将这里变作了屠宰场。

如浪翻滚的枯骨里伸出只手,纪暮形如傀儡一般,探出满布长箭的上半身,冲着沈泽川哽咽而唤:“哥好痛……”

沈泽川犹如泥塑木雕,动不了,喊不出。他呼吸急促,冷汗如雨,齿间紧咬。

为首的边沙骑兵戴着头盔,那随风飘动的发已经在沈泽川日復一日的噩梦里变作了殷红。他抬臂,轻轻指向天坑,背后的箭就如同蝗虫一般蜂拥而下,密密麻麻地插在人身,刺穿皮肉,溅起热血。

漫天大雪也变成红色,沈泽川看着纪暮陷入血泥,被黏稠的红涛吞噬。

他的手是凉的,血也是凉的。

沈泽川醒了。

他犹如无事发生一般,坐起身,背着满窗的光亮,垂首静了片刻,下床穿衣。

潜伏在宅院的近卫看着沈泽川出了房门,用过饭,去了浴堂。

半个时辰后,目不转睛的近卫皱起眉,问边上的人:“他怎么还没有出来?”

两个人对视一眼,同感不妙。当近卫冲入浴堂时,只看见迭放整齐的衣物,沈泽川早已不见踪影。

奚鸿轩包了不贰楼,请人吃茶。他坐得内急,便起身去如厕。人才出房门,在走廊里没走几步,就被人拍了一把。

奚鸿轩回头,险些退几步,接着说:“你怎么……怎么神出鬼没的!”

“近来事多。”沈泽川随手泼了冷茶,“大理寺三审,纪雷和潘如贵迟迟不判,是因为海良宜和薛修卓都没从这两人嘴里撬出想要的东西吧。”

奚鸿轩左顾右盼,小声说:“你要杀纪雷,可众目睽睽之下,能怎么办?花党一案牵扯甚广,怕受他们俩人攀咬的人太多了。海良宜就为了提防他们莫名暴毙,所以叫人严防死守。你动不了手。”

“我不动手,”沈泽川对奚鸿轩嘲弄地露出笑,“但是我有办法让纪雷开口。”

奚鸿轩看了他半晌,亲自提了茶壶为他倒茶,说:“……什么法子?”

沈泽川抿茶,说:“让我见纪雷。”

纪雷连日受刑,蓬头跣足地戴着枷锁横在狱中。听着有人走过来,接着打开了狱门,罩住他的脑袋,把他拖了出去。

纪雷被推上马车,过了一会儿,又被拖下去,扔在了地上。周遭安静,只有墙角滴答着水声。

纪雷从地上爬起身,罩着黑布袋问:“谁?”

水珠“啪”地溅碎,无人回应。

纪雷脊背发凉,他撑着臂,试探地说:“……海阁老?”

可是仍然没有人回答。

纪雷喉间滑动,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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